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冷落阳光 作者:白夜尽 文案 不二周助第一次在球场外感受到某种心跳急促的冲动,是在一场猝不及防的偶遇中。 蓝天,白云,和风,还有飞舞在空中的早樱花瓣……完全符合任何一部唯美的少女漫画里浪漫邂逅的全部要素。 他下意识地按动快门。 但女主角的回答却是抵上脖子的一把竹刀。 “久仰大名,不二的哥哥。” 她在他耳边冷哼, “我是你口中‘水野’的堂姐,感谢你对家弟的照顾。” 白衣红裙的巫女就站在花团锦簇的春日中,可却将满肩阳光全都冷落。被一丝不苟束起的檀黑发丝拂动,他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森冷的冰雪气息。 不二觉得,他似乎,一见钟情了。 内容标签:网王 少女漫 欢喜冤家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观月暖不二周助 ┃ 配角:观月初不二裕太德川和也观月歌帆 ┃ 其它:   ☆、破晓   The stars are beautiful, because of a flower that cannot be seen.   星星真美,因为有一朵看不见的花。   ——————————————————————————————————————————   不二周助站在鸟居前,少见地踌躇不前。   这里是东京友枝市的某座神社,在当地人的口中似乎颇有神通,被称为“月峰”。平日的参拜、节庆的祈神、每年的祭典庙会,甚至是弓道等传统项目的重大赛事,都是在这里举行的。更妙的是,那郁郁的古老樱花林在为这座神秘的神社曾添雅致之余,也使这里成为了春季赏樱的不二之选——那红着脸为他解惑的女孩说到这里时,还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补充介绍了这里据说十分灵验的爱情护身符……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观月拉着他的弟弟“鬼鬼祟祟”地来这所谓的“恋爱圣地”干什么?难不成还和那些女孩子一样来求爱情……   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不二再挂不住一贯从容的微笑,阴沉着脸,深吸一口气,终于走进了这座令他莫名心神不宁的神社。   从古朴的鸟居沿着正道而行,幽深的林荫道旁尽是葳蕤的古木。阳光透过树隙碎成斑斓细沙洒在青石板上,鸟雀跳跃在枝梢,好奇地盯着来客,春日和暖的风带着草木清香低低拂过,引得林涛起伏,置身其中,仿佛真能将尘嚣洗去、静听神音。   不二从小接受的都是西式教育,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传统文化的神秘韵味,更不用说这充满了日式古典美学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池、一砖一瓦。他踩着石板路悠悠而行,忍不住掏出相机一连拍了多张。   道的尽头是净盆和神殿,斑驳的藤蔓攀援其上,年代久远得不知历史几何。不二急着寻人并没有进殿,而是顺着殿后的小路找到了后院。   跨过院门,如海樱花扑面而来。青瓦木栏的居所隐在樱花深处,透露出远离尘嚣的出世意喻。一池碧潭边古旧的廊腰曼折,绯色落英半隐半现在木柱与碧波间,檐角的风铃声声,却到底遮不住若有若无的一丝人声。   不二若有所得地走上围廊,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提着鞋子,不紧不慢地顺着人声向前走去。   “咻——”   “锵!”   利物的破空之声乍响,引得不二耸然一惊。他不由循声望去,一支深深没入箭靶红心的羽箭便随之映入眼帘,箭尾的白羽还在微颤——果然是好箭法!   一边在心底暗暗赞叹,他不由顺着箭射来的方向转头,却被毫无准备地惊艳了——   身着白衣红裙的巫女,将檀黑发丝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束起,却越发显出那白皙面容上的五官秀丽。执弓的体态是只有从小熏陶方能自然而然流露的优雅,挺直的肩背和舒展的手臂构成骄傲而端庄的侧影,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总是让人下意识地不敢去仔细打量,只能凭着乍一眼的印象模糊知道,这是一个冷丽端雅的少女。   在漫天樱花与澄澈日光下,拥有古老历史和悱恻传说的神社角落,专注射箭的巫女与误闯而入的旅者,简直完全符合任何一部唯美的少女漫画里浪漫邂逅的全部要素。   不二望着黝黑弓身上纤长的五指和定格的优雅姿态,无一不是他所欣赏的类型,下意识地按动快门。   “不二?”   “老哥?”   两道不同的声音突然同时在背后响起,一道木门被打开,赫然是他跟丢了的自家弟弟和观月。   “老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二裕太上前一步,狐疑地问。   “啊,这个啊……”   不二微笑着,不假思索地解释,   “我是来采风的,听说这里的樱花很美哦~”   说着,还煞有其事地对着一旁的樱花林连拍了好几张。   “是吗?”   熟知自家兄长秉性的裕太半信半疑。   倒是观月愉悦地一撩头发,也走上前来:   “哼哼~这就是命运的安排,看来你我真是宿命的敌手~”   不二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笑眯眯地对裕太说: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裕太,我们果然是兄弟呢!说起来,机会难得,裕太不如和我一起去赏樱吧,我好久都没和裕太享受二人世界了呢~”   “什、什么‘二人世界’啦……笨蛋老哥!”   裕太支支吾吾地反驳,连耳根都红了。   被忽视的观月不甘寂寞地跳出来怒刷存在感:   “嗯哼,我说,不二……”   “裕太,我们拍张照留念吧~”   不二直接穿过他,兴致勃勃地拉过裕太,   “来,看镜头!1——2——3——”   “不要啦!”   裕太别扭地挣开他的手,但还是乖乖地望向镜头。   观月只尴尬了一秒,立马卷着头发继续说:   “说到照片,我……”   “裕太,我们再去那里照一张!”   不二再次撞开挡路的某人,兴冲冲地地拉着裕太站到了木栏边。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视若无睹,观月的脸被气得通红,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冲到他面前,扯着头发大叫道:   “不二周助!”   “啊呀,水野君!”   不二假装惊讶道,   “你也在这里吗?抱歉,刚才都没看到你!”   “我姓‘观月’,不姓‘水野’!”   观月第一百次强调。   “是吗?我知道了,水野君。”   不二看似诚恳地应道,将满肚子坏水都藏进笑眯眯的眼中。   “你……”   第一百零一次中枪的观月气得一时语塞,只能指着腹黑的某人浑身颤抖。   狠狠出了一口气、报了今日“夺弟之仇”的不二笑得春花灿烂,刚想乘胜追击,却兀地哑口无言——   一支飞箭,突如其来地迎面而来,令淡定如他,都惊得将未出口的话又全都硬生生吞了回去。   即使以他打网球极佳的动态视力也只能看到一道白光就贴着他的脸颊险险飞过,重重钉在了他脑后的木柱上,离他的脑袋堪堪只有一指宽的空隙。   三人僵硬地转头看向射箭者。   美丽的巫女大步走来,宽大的衣袖裙摆飘扬在身后。她单手一撑栏杆,只见眼前衣裙迭飞,她便轻巧优雅地翻进了游廊内,在不二身前站定。   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不二不由自主地睁开眼。   两双同样冰蓝色的眼眸沉默着对视了半晌,周围的空气几乎都能在这和暖的春天凝结成冰。   突然,那少女似乎微微晃神,先别开了眼。可再看去,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沉默着抬手拔起了不二脸侧深入木柱的箭。   不二注视着她美丽的手握着箭慢慢移开,眼看就要收回了。谁知,下一秒,她便毫无征兆地将泛着冷光的箭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呼——唔……”   不知是谁猛地倒吸一口气,眼看就要大叫出声,却被及时地一把捂住。   跳动的大动脉感受着锋利冰凉的铁器,近在咫尺的杀气顺着血管涌进狂跳的心脏——那种浑身颤栗的感觉,早已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悸动。   不二颤抖着手立于原地,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在球场之外感受到这种只有遇到强敌才会升起的兴奋!   “久仰大名,不二的哥哥。”   她在他耳边冷哼,   “我是你口中‘水野’的堂姐,感谢你对家弟的照顾。”   逆着阳光的少女微抬下巴,冰蓝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感情,冷冷睥睨着他,像是望着一个注定已死之人。因为威胁而无意间贴得过近的身躯沾染着草木和铁锈的味道,那是只有经年累月的苦练不辍才能养成的。   这种凌厉的美带着强烈的冲突性与戏剧性,过于危险。常人恐怕就此避之不及,可不二却偏偏着迷万分。尤其是那双眼睛,美得恍若星辰,耀眼而高不可攀地挂在寒冷漆黑的夜空中,在别人眼里也许只是冰冷的一团光,可对于不二来说,却仿佛正是那颗藏着令小王子念念不忘的玫瑰的、独一无二的星。   星星真美,是因为那上面藏着一朵看不见的花!   白衣红裙的巫女就站在花团锦簇的春日中,可却将满肩阳光全都冷落。被一丝不苟束起的檀黑发丝随风拂动,无意散落在他的颈侧。他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森冷的冰雪气息。   不二觉得,他似乎,一见钟情了。   ……   将某个疑似在自家地盘上欺负自己堂弟的“无耻之徒”好好恐吓了一番后,观月这才勉强满意地放开了面前“表情诡异”的某人。   擦了擦箭尖,她刚想回去继续练习,一转身,却在看见了堂弟漆黑的脸色后明智地果断放弃,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嗯哼,小暖……”   观月初抱臂走到她面前,尤其在那称呼上拖长了尾音,   “我刚刚似乎听你说,你是我的……‘堂姐’?”   和温暖的名字截然相反的某人冷着脸,语气平静地说:   “你小时候一直叫我‘姐姐’。”   那副样子配上那种语气,仿佛不是在解释,而只是在陈述事实。   谁料,观月初一听就炸了,也不顾忌还有外人在,大声质问道:   “是谁当初欺负我年少无知、让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大的?你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说!”   再次被迫卷入经理家事的裕太默默捂脸,一点也不为能得知英明神武的经理大人的辛秘往事而激动,反倒更有一种幻想破灭的感觉。而隔岸观火的不二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欣赏着观月暖分外“可爱”的反应。   不同于观月初的暴跳如雷,她依然不急不缓地道:   “四月出生的确实比五月出生的大。”   “那也要是同一年的好不好?你明明就比我小了整整一岁!”   观月初不知道第几次这么解释了,为什么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中总要碰到几个这样的克星,不是腹黑就是天然黑!   “哦,我知道了。”   果然,观月暖诚恳地点了点头,还没等他欣慰一下,就又加了一句,   “但我已经习惯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但我不会改。   接连被打击了两次的观月初无力地扶着额头,对这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世界完全不报以希望了。   “观月学长……”   即使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裕太还是关心地望着被打击严重的某人——明明观月学姐在他面前都是很温柔、很可靠、很好说话的,为什么每次一碰到观月学长就这么别扭呢?   在一边看好戏看得无比暗爽的不二拦住想要上前的弟弟,落井下石地对观月初道:   “呵呵,我说,水野君,原来你对于如何处理和自家弟弟妹妹的关系也不怎么擅长啊,也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从其他学校挖到……”   话未说完,便再次被迎面而来的竹剑给打断了未完的话。   面容有五分相似的“姐弟”两人冷冷望着他,异口同声地开口:   “这是我们观月家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观月随手从角落里操起的竹剑还在不二胸前又危险地向前抵近了几分,刚刚和观月初说话时收起的杀气再次袭来,甚至还加大了几分——果然,在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方面,也不止是不二一人有发言权。   “呃……那个,冷静,冷静,大家不要冲动!”   被这样一触即发的气氛所染,裕太连忙上前分开两方的视线。   看见心爱的弟弟难得这么担心自己,不二重又露出了微笑,也不在意还抵在胸前的竹剑。   显然对这样油盐不进的人无处下手,观月暖冷哼一声,收起剑转身就走,只留给众人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   观月初也卷着头发一同离开,还不忘对着裕太道:   “还不快点,今天你要做的训练还没完,别想偷懒!”   “嗨、嗨!”   裕太口中应着,匆匆忙忙地跟上前,徒留自家哥哥一人在原地咬碎一口银牙。   “观月学姐……”   追上了大步走在最前的观月,裕太眼见已经看不见了不二的身影,这才想要开口解释,   “那个,我哥哥他只是……他不是……总之,对不起!”   停下脚步看向身旁憋了半天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弯腰道歉的学弟,观月不由想到了刚刚送走的某个一夜长大的少女还没经历过家变时的模样,难得放缓了声音: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   裕太猛地抬头大声叫道。   “嗯?”   敏锐地觉察到似乎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观月不由挑高眉毛。   左右看了看,自家经理已经先一步去布置训练场地了,裕太这才红着脸道:   “去年的地区赛上,我为了打败我哥哥就偷偷练了对身体发育有损害的球,哥哥以为是观月学长……其实不是的!观月学长发现后还一直阻止我继续练,是我自己太……结果哥哥误会了,就在比赛上……”   说到最后,他甚至都说不下去了。实在是自家哥哥确实有点太过分了,那样的方法简直是让一向骄傲的观月学长痛不欲生,他实在不好意思在人家姐姐面前说。   但观月暖是何许人也,想到国三那年堂弟一段时间的萎靡不振,再结合方才裕太的一番话,她立马还原出了前因后果。   “你是说……”   她微微眯起眼,遮住眼底的凌厉寒光,   “那家伙就是害小初差点放弃网球的罪魁祸首?”   “诶?啊!”   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裕太还是乖乖点头。   不再废话,观月果断地转身进屋。   “观……”   觑见观月暖的神色不对,裕太刚想追上去,就被一把拎住后领。   “你要跑到哪里去?还是说……”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观月初挑高眉毛语气危险,   “你又想偷懒?”   “怎么可能,观月学长!”   一根筋的某人立马愤愤不平地反驳,跟着他跑去了训练场,将刚刚察觉的一丝不对劲抛到了脑后。   “事先说好了,虽然我已经把初等部的网球社交给你了,你得实力想得到我的承认还早着呢!”   “嗨嗨,经理,我会努力的!再说不还有观月学姐一起帮忙吗?”   “哼,那家伙勉强还有点用~”   “其实学姐还是挺关心自己弟弟的嘛~”   “堂妹!都说了是堂妹啊你这个笨蛋!”   阳光下,少年不知愁的笑骂声渐渐远去,独留下古老神堂的一室寂寥。黑发的少年状若无意地转头,却立马又被身边不省心的学弟拉回了视线;蓝眸的巫女凭窗远眺,落下身后一道长长的阴翳。   纤长白皙的手指熟练地按下一个键,冰冷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在阴暗的室内响起:   “是我……是,帮我查一下一个叫‘不二周助’的人,他有一个叫‘不二裕太’的弟弟。”   “不用太多资料,只要他的就读学校……对,他的家人我不会出手。”   “顺便告诉‘那边’,帮我办那所学校的入学手续。”   ——————————————————————————————————————————   “哎,听说了吗,今天有个新生要来我们班!”   “不是吧,都五月份了才来报道?”   “我在老师办公室帮忙的时候好像听说是因为家里有事才推迟入学的。”   “不知道是女生还是男生?”   ……   不二是被耳边兴奋的讨论声拉回神来的。他将放在窗外樱花枝上的视线收回,兴致缺缺地扫视了一圈教室——升入高中后,英二也没有再跟他同班,难免有些无趣。突然有个新生要来,希望能有趣些吧!   “嘘——安静!老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嘈杂的室内渐渐趋于平静。不二一手支颊、一手以指轻敲桌面,百无聊赖地望着讲台上的老师嘴巴开开合合,心思又跑到了昨晚和裕太的谈话上去了——   “裕太……”   他笑眯眯地盯着炸毛的自家弟弟,诚恳得像是寓言中那只骗下乌鸦口中肉的狐狸。   “老……老哥,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求放过~”   裕太被吓得已经口不择言了。   “别怕,我也没什么想问的。”   他和蔼地坐到弟弟身边,不动声色地套话,   “我只是不知道,裕太什么时候和女生那么相熟了?她不是你们班上的吧!”   “什么呀!”   果然,裕太立马涨红着脸反驳,   “那是观月学长的堂妹,是观月学长拖她帮我训练才认识的!虽然和我同岁,但比我高一年级,我一直把她当学姐尊敬的!”   “哦?她也会网球?”   他托着下巴状似无意地问。   谁料裕太却摇了摇头:   “不会啊。”   “诶?”   他有些吃惊。   “但是观月学姐的剑道和弓道都好厉害欸!”   裕太一脸崇敬地回忆道,   “我上次还看到她射竹叶呢!练剑时候的气势也一点不比立海大的那个真田弱!我这两天在她训练下速度和眼力都进步得很快~”   他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转而追问道:   “这么说,观月桑也是你们学校的?”   “不是啊,她……”   裕太顺口接到一半,却蓦地反应过来,   “等等,老哥你称呼观月学姐是’观月桑’,为什么每次一轮到观月学长就是’水野君’?”   他几不可察地一僵,但笑不语:   “呵呵……”   果然,弟弟大了,也就不像小时候那么好骗了!   不二还在这头哀悼昨晚的铩羽而归,班级里却传来一阵骚动。他不解地扫视了一圈兴奋的同学,抬头看向讲台上——   “啪!”   黑发及腰的冷丽少女刚巧落下最后一笔,凌厉端正的字迹将那无比温柔的“暖”字也带出了凛冽冷意。她转头,露出了一张秀雅的面容,冰蓝色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观月暖,请多指教。”   她优雅地行礼,冷淡的嗓音也压不住众人火热的视线。本该青春洋溢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却硬是透出了端庄素雅之美和一丝禁欲气息,衬着那有礼却冰冷的气质,简直像是又一个手塚站在眼前。   “好漂亮的女孩子啊!”   “是啊,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架不住颜值高、气质好,完全不输不二君呢!”   “那是两种类型啦!最近这种禁欲冰山女最萌了~面瘫大爱啊!”   ……   台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断,台上的老师置若罔闻,推推眼镜扫视了一下全班:   “接下来就给你安排座位。我看看啊,哪里还有空位……”   “老师!”   不二微笑着举手示意,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周围顿时安静了一秒,而后,更热烈地议论开来。   “啊,观月同学,那你就坐那吧!”   闻言,观月也没表现出什么喜恶,无视了全班令人如芒刺背的八卦视线,依然冷淡地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那里,放下书包安静地坐好。   不待她坐好,身旁的不二便迫不及待地凑过去笑眯眯地打招呼:   “观月桑,又见面了呢!”   面无表情的少女转头,无视正竖耳偷听的一班学生和老师(?),有礼却疏离地开口:   “抱歉,请问你是?”   仿佛一桶冰水“哗~”地浇在了全班火热的八卦心上。   “呃……”   不二的笑脸僵硬了一秒,又立马飞快地恢复,   “我是不二周助啊,那天在神社我们不是见过吗?”   “哦,不二的哥哥。”   少女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漠不关心地别过头。   第一次被人看做自家弟弟附带品的不二对这略微新奇的称呼有些消化不良,干笑着继续道:   “其实,观月桑可以直接叫我不二。”   话音未落,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同学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天啊,你听见了吗?不二君居然让一个女生直接叫他名字!”   “难得来了一个优质美女,难道又要被网球部那帮家伙迷走了?”   “可恶,不二君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我们啊!”   ……   无视了周围莫名的骚动,处于风暴中心的观月冷淡疏离地扫过不二笑容可亲的脸,不为所动地别开眼。窗外温暖的晨光洒进靠窗的座位,融化在她的发梢肩头,不可避免地温柔了她凌厉的线条,可她吐出的话却登时冰冻了暮春的所有暖意:   “抱歉,我们不熟,富士君(注)。”   ——————————————————————————————————————————   And now here is my secret, a very simple secret. It is only with the heart that one can see rightly; what is essential is invisible to the eyes.   这是我的一个秘密,再简单不过的秘密:一个人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到真实。事情的真相只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不二的罗马音Fuji 富士山的罗马音Mount Fuji相似。这是观月暖对于不二总是称呼观月初”水野君“的回礼。   本文周更。      ☆、晨曦【上】   It is the time you have wasted for your rose that makes your rose so important.   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   ——————————————————————————————————————————   午后的青春学园,春日的阳光透过樱花枝头流淌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连拂在脸上的微风也不再带着寒意。清脆的下课铃声回荡在枝梢,午休的少男少女结伴走过枝下;也有三三两两的女生捧着便当坐在中庭的长椅上,用唧唧喳喳的闲言碎语佐菜。   “听说了吗?网球部的不二君看上了他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一个女生饶有兴致地说起最近最流行的话题,顿时惹来了一众花痴女的齐声哀嚎——   “诶?不是吧!”   “不要啊,人家的王子殿下真的要死会了吗?!”   “听说对方还爱答不理的,是不是真的啊~”   “欸,绘里!”   先挑起话题的女生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某人,   “你不是和不二君一个班的嘛,有什么一手资料说出来分享分享啊!我可是听说那个女生是个货真价实的冰山大美女哦~”   “什么嘛,一个假清高的丑八怪,怎么可能配得上不二君!也就骗骗那些有眼无珠的臭男生!”   还不等被问的女生发话,身旁口无遮拦的闺蜜便抢先开口,原本还算可爱的五官也因嫉妒而扭曲。   “又没问你,你着什么急啊!”   问话的女生却显然不太待见她,旁边和她坐在一起的两个女生也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怎么,她有本事做还不许人说了?”   被当做枪使还没自觉的女生越说越过分,   “也没见有什么本事就那么傲,谁知道她是不是入学考试都通不过才走后门现在转过来的啊!”   “好了,由乃。”   等到女生将又一个不幸和不二走得近的女孩从里到外都骂了一通,一开始被问及的绘里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少说两句吧,其实观月桑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呢。”   这么说着,她也不忘露出“温婉”的微笑,乍一看还真与不二有几分相似。   听她这么一说,被叫做“由乃”的女生顿时不甘不愿地住了口,而一旁的几个女生也不由称赞起她的温柔大方来,可以看出她在女生间的人缘不错。   只有那个最先挑起话头的女生偷偷在没人注意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突然转头又问道:   “绘里,听你这么说,难道不二君真喜欢观月桑?”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的绘里微笑的脸不由一僵,很快又状若无意地开口:   “其实不二一直都是个温柔的人,这次也只是帮助新同学更好地融入我们,谁知道就有不了解的人误会了呢?我想不二他现在也很苦恼吧!”   这一番含沙射影又不忘显示出自己与不二关系密切的话简直字字带刺,足见说话者的心机和城府。   被这么一带,女生们的话题焦点果然又被转移了:   “我就说不二君才不会这么快就被拿下呢!”   “是啊,尤其是一个听上去没什么特殊的女生!”   “不会是她自己看上了不二君才转过来,还闹出这么多事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吧?”   ……   随着午休结束的铃响,含酸带醋的议论声渐行渐远,午后的中庭花园似乎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但,也只是“似乎”。   “你就这么放过了?”   就在刚才那群女生坐着的花坛另一头,一道淡漠的男声突兀地响起,少见地带上了一丝戏谑,   “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   “为首的那两个,是剑道部和弓道部的?”   被调侃的清冷女音不答反问。   先开口的男声却并没有因此而失望,反而更为兴致勃勃地答道:   “确实,一个是女子剑道部的主将,另一个则是弓道部的副部长,就等今年三年级的部长退下来好接位。”   说到最后,他话音一转:   “怎么,有兴趣?之前我提议的时候你不是看不上那两个部吗?”   “太弱了。”   冰冷的女音中满是不加掩饰的不屑,可那股子理所当然的傲然却又让人无从辩驳。   “你呵……”   似乎是早已猜到了对方的打算,男声非但没有丝毫阻止的意图,就连那一向理智严肃的声线都带上了一分淡淡的宠溺。   ——————————————————————————————————————————   下午的社团活动时间,每个社团都在各自的部活场地热火朝天地开展活动。特别是剑道部,更早早就开始了特训,就为了今年能打进全国大赛——尤其是在得知了关东地区乃至全国的霸主立海大今年一连少了一个部长和一个大将之后!   “嘿——嘿——”   今天恰好是男子剑道部和女子部合练的日子,几个会在即将到来的地区赛出场的选手两两一组,都在认真地进行模拟对打。   “好了,诸位,休息一下吧!”   一个看上去像是部长的青年走到场中央喊了一声,取下的面后露出一张颇为阳光帅气的脸,和网球部几位人气颇高的正选比也毫不逊色,此刻带着运动后的汗水,更是引得几个女生的小小尖叫——可以说,青学剑道部那么多的女生多半都是冲着这位部长大人来的。   “部长!”   这不,刚结束一个女生就见缝插针地窜了过来。她长得还算可爱,却剪了一头故作帅气的中性短发,登时就显得不伦不类起来。如果观月此刻在这里,就会发现她正是中午那个不断诋毁她的女生。   “有什么事吗,本田君?”   部长中岛不着痕迹地避过对方太过靠近的距离,不咸不淡地问。   中午还一脸凶悍的本田此刻却像是收起了爪子的母猫一般温顺:   “是这样的,部长,我想请你亲自指导一下我的剑道。你知道,其他女生的实力都不太好,我……”   还不待她说完,那边看不过去的女生立刻就有人呛声道:   “哟,嫌我们水平不好你就不要来啊,我们这里庙小,供不起您这座’大佛’!”   “你们!”   本田气得脸都红了,可碍着部长就在面前不想破坏形象骂回去,只能苦苦忍着,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说起来,也是她做人太嚣张,虽只是高一,却仗着比别人多学了几年而自视甚高,得罪了不少学姐。也是女子部水平普遍不高,才让她占了个三席的位子。今天难得见她不能还口,几个平时被欺负狠了的女生也顾不得部长就在旁边,接着就是一通冷嘲热讽:   “现在的学妹啊,一点都不懂尊重学姐,真是没素质!”   “就是,只会窝里横,有本事去和人家立海大比啊!”   “听说在之前的学校里连校队都进不了呢~”   “是吗?啧啧……”   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一通女生之间的闹剧,中岛狠狠地瞪了一眼当初招人时被女生撒撒娇就找不着北的副部长,刚想大吼一声“别吵了”,却突然听见了门口传来一道清凉悦耳的女声。   “请问,这里是剑道部吗?”   仿佛带着冰雪般的明澈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座道馆。刚才还吵吵闹闹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背光而立的冷丽少女优雅沉静,穿着一身服帖严谨的校服,冰蓝色的眼眸衬着及腰乌发和白皙肌肤,仿佛也如声音一般由冰雪铸就。如果不是身后背着的巨大竹剑,几乎就要让人以为是从不远的花道部或茶道部走错了教室。   “那个……呃,有什么事吗?”   面对这样的大美人,饶是中岛都不免有些局促,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小了几分。   然而,正是这样一位气质优雅的美人,却面不改色地抽出背后的竹剑,淡定开口:   “承教,我是来踢馆的。”   “……啊?”   中岛瞪大双眼,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美人黛眉微颦,望着眼前完全不在状态的部长和整个剑道部不解地微微侧头,但还是耐心地重复道:   “对,踢馆。”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对她颇为看不顺眼的本田率先叫道:   “你也太嚣张了吧,观月!”   她话音刚落,几个也听说过不二和转学生八卦的女生顿时议论开了。   “诶,她就是那个观月?”   “不是听说长得一般、没什么特色吗?明明是个冰山美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显然是某个人又嫉妒了呗~”   没有理会旁人的窃窃私语,从一进门起就只关注实力最强的那个的观月这才将视线转而投向发话者。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脸,观月点点头,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举剑,先行了一个剑礼。   “干……干什么!”   直面着观月不经意间泄露的一丝气势,本田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后退,却碍于面子,只能冲她色厉内荏地喊道。   观月保持着行礼的动作,见对方丝毫没有应战的打算,有些不耐地皱眉。   旁边有参加过正式比赛的学姐冷哼一声:   “人家是在向你邀战,这都不知道!”   “啰嗦!”   本田涨红了脸吼了一声,依葫芦画瓢地也草草行了个礼,朝对面的观月挑衅道,   “居然挑战我,算你倒霉,瞧你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到时候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观月毫无反应,只是默默看向了一旁的中岛。   中岛被那冰冷的目光看得一凛,要不是多年做部长的习惯拦着,简直就要原地立正大喊一声报告了。直到被对方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指着自己犹豫道:   “你是想让我做裁判?”   观月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某位被毫不客气使唤的部长大人一噎,欲哭无泪:她有意识到这是在他的地盘上吗?还有,他为什么要看懂她最后的那个眼神!   观月也不再理会仍在角落纠结着的中岛,径自走到了场中心对战专用的一侧站定。   见好戏要开场了,不管是刚才还在八卦的还是蹲墙角画圈圈的都一下子严肃起来。中岛也走到中间,颇有部长风度地开口:   “现在,本田对战观月,三分制,开始——”   几乎是他挥手的下一秒,就见观月一个瞬身上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她挥剑的时候,谁也没看清她的动作。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再睁眼时,便已见她的竹剑横在了对手的脖子上;而这位据说实力不错的三席,甚至连剑都还未来得及挥出。   “怎……怎么可能?”   她难以置信地眨眼,好像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一本!”   关键时刻,还是身经百战的部长最先反应过来。但从他颤抖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他同样正惊涛骇浪的内心。   淡淡地收剑,观月面无表情地走回原位,毫无先胜一筹所应有的欣喜。   感觉自己大失颜面的本田尴尬地低咳一声,嘴硬地解释道:   “刚刚是我大意了,没有使出全力。我们再来,下一局我就不会让你了!”   观月的回答便是不予置评地举剑行礼。   第二局一开始,还不等中岛说完,本田就抢先提剑冲了上去。她虽说平时为人嚣张,却还是有一点嚣张的本钱的,至少速度是整个剑道部数一数二地快。   然而,面对着毫不留情兜头罩下的剑,观月连眼都不眨,制先机回旋,对正背后对手,同时拔击太阳穴,接着从头顶斩下。   “二本!”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部长很快就喊出了比分。   “啊,是她!”   突然,一个三年级的女生大叫了一声。   “什么?”   一旁看戏看得正欢的部员们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转头问道。   “是她呀,就是立海大的部长!”   那个女生激动地抓着身旁的同学,   “你忘了,我们不是还看过她的比赛吗?那个拉鞘的姿势,我不会认错的!”   被这么一提,几个参加过关东大赛的女生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说,那位‘寂灭の寒冰剑光’!”   “不会吧!她不是姓真田吗?”   “听说她转学了,原来是转来我们这里了吗?”   “完蛋了,本田惹谁不好,居然惹到了这一位!”   “那个,容我插一下嘴……”   旁边有同样高年级的男生僵硬地问道,   “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剑光的,不会就是立海大剑道部的那位女部长吧?”   “诶,你不知道吗?她的外号很有名啊!”   一个女生忍不住八卦道,   “她不是和同部的另一位‘散落の重樱剑影’合称‘双剑’嘛!冰山面瘫、速度极快、一击必杀之类的,不是很形象吗?”   “她从来都不参加个人赛,我们男子组的向来都是只闻其名的好不好!”   被鄙视的男生默默吐槽,   “还有,那么恐怖的那位你们居然还给她取了个乱七八糟的外号,真的没关系吗?”   闻言,想到了这位向来护短又凶残的作风,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几位顿时一个激灵:   “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   “据说和这位剑法一样出名的还有她严谨到古板的性格。”   “你说,她不会一怒之下,把我们都‘寂灭’了吧?”   刚才还聒噪的角落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脖子,心有余悸地望向场上。   而在她们议论的时候,观月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比赛。实力上的碾压造成的结果,就是倒在连汗都没出的她面前、气喘吁吁的某人。   刚刚赢得胜利的观月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的模样,似乎是有些失望于所谓剑道部主将的实力,再不看狼狈的对手一眼,兀自纳刀,举步准备离开。   “且慢!”   见她要走,回过神来的中岛连忙拦在她面前,郑重地行礼请求道,   “请务必与我一战,观月桑。”   观月冷淡的冰蓝色眼眸认真地审视了对面低下了头颅的高大青年片刻,沉默着点了点头。   还是刚才的位子,只不过对手已换成了剑道部的部长。副部长代替了中岛做裁判,见部长向他点头示意双方已准备就绪,便立马宣布开始。   又是在话音刚落的同一时间,观月一觉察到对面微弱的一丝杀意,便立刻两手稳静握刀柄和鞘口,同时推刀渐离鞘口,浮起腰部,竖起双足之足尖。随后伸腰垂直上身,一面将鞘扭向左,稳慢拔出刃,至刀尖尚余约10公分时,踏出右足同时将刀水平,向对方太阳穴拔击。   中岛也不愧是经过全国大赛洗礼的,连忙拔刀挡住了这迅如闪电的致命一击,同时瞬身闪到旁边。他看着这竹剑的轨迹,不由脱口而出:   “引鞘!这是……拔刀术?”   观月却不给他喘息与分心的时间,浮腰竖立右足尖,刀尖由后回旋右上方,身体正对对手,左手移握刀柄,左足拉退后方的同时,从对手左肩口用“袈裟斩”砍斩而下。   明明只是一柄再平淡无奇不过的竹剑,可一旦挥舞起来竟也仿佛笼罩着淡淡剑光——不,应该说,此刻的观月已然与她手中剑一道,整个都化成了一道冰冷无情、勇往直前的剑光。   人与剑,孰快孰慢、孰强孰弱?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自问尚属于“人”这一范畴的中岛勉力挥剑,却也只能堪堪护住要害,在这凌厉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地。看不见她的招式,看不见她的步伐,甚至连她的身影都捕捉不到,眼前充斥的就只有幽灵般飘忽又阴魂不散的白光,以及那双因剑气而越发寒冷的蓝眸。   大汗淋漓的中岛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这座地处偏僻的剑道馆早已被闻风而动的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本意是跑去网球部找她为正选加油的闺蜜哭诉的本田没有想到,只是她的随口一提,八卦的青学师生们便已嗅觉敏锐地预见到了好戏,迫不及待地来一观这场备受瞩目的神秘转学生与剑道部最寄予厚望的部长之间的“世纪对决”。   “好像挺有趣的样子~”   时刻开启着“观月雷达”的不二早就占据了最佳观战位置,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这一届居然还有这么正的学妹,真是大饱眼福呢~”   上梁不正的大和部长也站在旁边,同样看得目不转睛,丝毫没有利用部长职权霸占部员位置的羞愧。   “真是太大意了!”   被两人硬拉过来的手冢推了推眼镜,忍下了想要冲一干光明正大翘了部活的正选大吼“绕场一百圈”的冲动。   “好厉害~”   菊丸踮着脚尖兴奋地大喊大叫,   “一个,两个,三个……好像有好多个人影在里面飞过来飞过去诶!”   “那个,菊丸,不要那么大声啦,会打扰到比赛的……”   老实的河村代替了大石的位置,尽责地拉住快要冲到赛场上去的菊丸。   场上,与男选手对战良久的观月却仍不见一丝疲态,甚至体力看上去还要更胜一筹。她举刀快步前进,左足踏出的同时双手握刀,将刀向左外反转,踏出右足,同时右单手从对手右下逆袈裟往上斩。   体力不支的中岛用尽全力向后躲闪,闪过刀锋。谁料观月往上斩后双足保持原位,左手离鞘口移上握柄不待分秒,就又由左肩口袈裟斩下。中岛反应不及,一个晃神就被她拿下了一本。   两人分开后,他一边大口喘气平稳急促的呼吸,一边神色莫名地望着对面连衣褶都不见一丝凌乱的观月,开口问:   “你的剑术,似乎是居合道?”   观月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   中岛的神情愈发古怪,张开嘴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等候已久的裁判道:   “继续吧!”   第二局一开始,他便抢先一步冲上前,想要先发制人。观月挑了挑眉,灵巧地下腰闪过,瞬身至他左侧,往上斩的同时反掌斩下,把鞘往内扭转复原,鞘口移至脐前,不移右手反掌将刀垂直竖起而无须摆振后方。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双拳停止在脐前,刀尖稍较水平低下,斩其左耳心境袈裟斩而下。   斩下后,还不待裁判计数,她又引退右足,双目不离受斩倒下的对手,稳静地将刀引上右肩采取八相架构。八相架构时,锷保持在口之高度,离口一个拳。由八相架构,约停半拍呼吸,引退左足,一面左手离柄移握鞘口,同时将袈裟斩下振血。   那不是所谓的花拳绣腿,更不存在什么修身养性的点到为止,而是只有身经百战才能磨砺出的犀利。这一刻,中岛是真的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一剑中无法完全掩盖的杀气——即使只有无意中泄露的一丝,却足以令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恍若隔世。再睁眼时,他便看见了指在喉间的一柄剑——那是真正见过血的剑!   “你输了。”   清冷的女声淡淡响起,唤回了他的神智。他僵硬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秀雅少女,这才意识到被冷汗浸湿的内衫正紧紧贴着他得后背。   场内一片死寂,直到——   “啪嗒!”   手中被武者视若尊严的剑无力地落下,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失神地抬手捂住脸。   人群静止了一刻,而后“嗡——”地议论开来。谁也没想到,堂堂剑道部的男部长居然败在了一个看上去秀丽窈窕的少女手下。   “你的心,不静了。”   观月收刀,面上并无半点喜色,只是严肃认真地点评道。   “啊。”   中岛苦笑了一声,并没有反驳。   眼见自家部长被一个后辈这么教训却还坦然受教,一群眼高于顶的剑道部部员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听着耳畔人群越来越不堪入耳的嘲讽,望着场中那所谓来“踢馆”的冰冷少女,平时仗着武力值作威作福惯了的部员们哪忍得下这口气?直接就把对方看做是来捣乱的了,一咬牙,全都冲上来“讨教”。   面对蜂拥而上的部员,立于中心的观月仍然不见一丝焦急。她看都不看那些指向她的竹剑一眼,只是微微一侧头,便轻而易举地闪过了最先挥过来的全力一击。再一下腰,那个扑空的出头者便狼狈地一下栽倒在地。   “如此,”   她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手握竹剑一侧,冰蓝色的眸子越发幽深,   “我便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便见她提剑飞身上前,冲进了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的人群。那道至冷至美的剑光再现,灵动轻巧地飞旋在乱作一团的场内,忽隐忽现,只有在出招的下一瞬才能捕捉到她短暂的一个完整身影。   右手保持伸展右肘姿势,急速用左手将鞘往后拉引,一面以左膝为轴,把身体向左转约45度,刀同时拔出,刃尖朝向后面对手,刀尖刀栋贴在左胸保持水平,上体垂直,充分伸展右肘刺击后方对手心窝。刺击后,依左膝为轴,向右回旋,抽出刀刃之意境振举头上,左手移握刀柄,回复正面向对手,同时以凌厉气势从头顶斩下。   这时,她前后两人一起向她袭来。观月神色不变,先拔击前方对手右斜面部,瞬即依双手刺击其心窝,继即从后面对手正面斩下,再次由前面来袭的其他对手从其正面斩下。   瞬击后,她眼角余光瞥到左右偷偷窜上来妄图偷袭的两人,仍保持原足位而以右足为轴,朝向左方对手,同时将刀振举头顶,左手握刀柄,左足稍踏开左侧斩下其正面。斩下后,继即将刀振举头顶一面,右转向正面对手,右足踏出,同时斩击其面部,刀尖斩击至咽喉停住。被她冰蓝色的眸子锁定住,那可怜的部员顿时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被老鹰盯住的兔子,腿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   左方一个高大的男生见状,大吼一声就要提刀冲来。观月制先机一面向左旋转90度给予对手右袈裟瞬击,在接近对方时立即将刃部向下,左手掌挟押刀刺击对手腹部,震得那比她身形大了三倍不止的男生也不由连连倒退,跌坐在地。   几个部员见状,互使了个眼色,由四方围攻而上。观月却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刀与鞘整体右斜前推出,先用“柄当”攻击想拔刀的对手甲右拳,继续一面拉鞘拔出刀,以右单手,刺击左斜后方对手心窝,再继续复向右斜前对手正面斩下,连接着斩下右斜后方对手,再继续架开左斜前方对手劈下之刀,振举至头顶向对手正面斩下。   这看似缓慢从容的动作却只发生在了一瞬间,就像一阵刀光环旋而过,那四人还不及反抗,便应声捂着脸倒在地上痛得直哼。   飞舞的黑发,凌厉的蓝眸,迭飞的裙摆……还有她那与毫不留情的剑招一样森冷的表情。不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眸牢牢追随着场中的倩影,收起了千篇一律的微笑面具,只是默默地将那个此刻如出鞘宝剑一般锋芒毕露的少女深深收入眼底。   抬起微颤的手,轻轻按住心口,他近乎痴迷地感受着手下那有力而急促的跳动——和上次在神社被她用箭刃抵着喉咙时完全一致的频率,不由微微一笑。   如果一见钟情只是一时意乱情迷的冲动错觉,那么这份二见钟情又代表着什么?   越理越乱,他索性不再理会,抬头再次望向场上。这场与其说是围攻、不如说是观月单方面屠杀的闹剧早已结束,而气喘吁吁地倒了一地的剑道部已说明了一切。   他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重重人海,终于停留在了场中漠然静立的少女身上。她还是那一身服帖整洁的校服,不带护具,却连一根发丝都未曾凌乱。场外众人的理论纷纷、场内对手的狼狈不堪,似乎都未曾入那双沉静的冰蓝色眼眸半分。她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手中剑,周身无意散发的寒气便已叫人退步三舍。   不知为何,不二就是莫名觉得,她那眼中充斥着快要藏不住的孤独和悲哀,压抑得令人心慌。   他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是不快乐的——那个执剑以一人之力就击败了整个剑道部的她,是不快乐的。   但下一瞬,那丝淡淡的、透明的哀伤便很快被收起了。再看时,她仍是那个凛冽冰冷如刀光的武者。   她举剑,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开口:   “还有谁应战?”   虽是挑衅的话,可她语气平淡,似是对这已然全军覆没的剑道部的轻蔑。   整个道馆鸦雀无声,再无人敢上前。   百无聊赖地收剑,没有一丝犹豫,也不见半点欣然得意之色,她便如来时一般,似轻风飘过。可再无一人敢轻视她,乌压压的人群自觉而迅速地让出中间一条道,带着几分忌惮,默默目视她离去。   突然,人群中冒出了一道女声:   “等一下!”   她闻言止步,却也不转身,只是微微侧头瞥向发话者。人群仿佛过电般“轰——”地一下散开,避之不及地空出了喊话的那个“勇者”——白衣黑袴的弓道服,不用说,正是弓道部的副部长。   观月打量了一眼她的脸,还不等她说明来意,便先开口道:   “请和我比一局。”   话音未落,只见那开口叫住她的女生一噎,一张脸忽红忽青,最后定格在了一片惨白。   阳光正好,黑发蓝眸的少女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自己接下来的对手,尚有闲情估量着对方的实力,就像出游行猎的贵族打量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但在眼角余光瞥到一角笑眯眯的某人时,又突然想起了这番劳师动众的罪魁祸首,不由扫了几分兴。   眸光一冷,她挥袖率先走向弓道场,将阳光与人群一道冷落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晨曦【下】   As for me, if I had fifty-three minutes to spend as I liked, I should walk at my leisure toward a spring of fresh water.   如果是我,要是我有五十三分钟可以自由运用,那我会悠哉游哉向一道清泉走去。   ——————————————————————————————————————————   弓道场上,阳光明媚。   她们各自在靶位前站好。   互相行礼后,那女生强装淡定地一笑,说:   “观月桑,很高兴能和你切磋,我是副部长山……”   “不需要。”   她转头看靶心,   “我对你的名字不感兴趣。”   听到这么毫不留情的话,就连围观的同学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山崎深吸一口气,先做好“执弓的姿势”,即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双手维持在腰间水平,双脚同时向着前方站立的姿势,再走到“射位”上实行“踏足”。身体的正前方向着“射位”的右方,双脚脚尖向着标靶的中心方向连成直线,然后双脚向左右迈开。双脚脚掌的展开幅度大约是60度,而双脚脚尖的距离则大概是身高的一半。观月注意到她在面向标靶,左脚向标靶方向踏前半步,视线望着脚下时将又右脚提往外侧踏出半步——这是“二脚踏开式”,“武射系”的代表特征。   见对手采用的是与她“礼射系”背道而驰的、毫无美感的射法,观月的兴致先去了一半。但出于对对手的尊重,她还是耐着性子看下去。   做妥步履基础后,山崎将弓的下弧末端放到左膝上,弓面向正前方,右手则大概放在右腰的位置。“构身”稳定后,才是上箭。观月看她慢吞吞地做完“取悬け”(以戴着护手套的右手拿着弦线和箭枝)、“手の内”(左手执紧弓)与“物见”(看准标靶)后,在自己身体的正前方搭箭上弦,左手稍微将弓往斜推向左前方搭箭,双手将弓箭以左前方的轨迹向上举起,不由眉心微颦。   山崎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犯了多少大忌,自觉流畅地承接上一个动作,一手托弓一手拉弦,左右张开双手,在进行“拉开”的途中同时令箭枝大概到了眉毛的高度时弦线以整体距离三分之二的比例向后拉进行调整。动作停止后,作一次呼吸,开始将箭瞄准标靶的状态。   她右颊轻碰箭枝,人中及双唇紧拢,全身静止,保持力度,眼睛瞄准标靶,而后立即松开持箭的右手,把箭射出。观月见她右手只是轻微向右方移开,堪堪完成了一个“小分离”,便知她在进行“拉开”至“分离”这数个步骤之间并没有贯注多少力量,面上不显,心下却不由因她的敷衍又不悦了几分。   最后,便是最重要的“残心”。谁料山崎虽仍保持着射箭的动作,呼吸却突然急促起来,瞳孔望着箭靶不由兴奋地一缩——第一箭便正中靶心!   旁观的众人不懂其中关窍,都欢呼起来。只有弓道部的几人皱眉对视了几眼,心中忐忑不安。尤其是弓道部的部长,望着场中她本属意的继任者居然一开始便失了平常心,更是神情严肃。   “部长!”   志得意满下场的山崎陡然对上了部长冰冷的眼神,不由一个机灵,颤声叫道。   部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没再理会,而是望向了还没有射箭的观月,只能寄希望于这位单挑了剑道部的少女在弓道上并不怎么在行。   然而,他是注定要失望了。从观月起身的第一个状若无意的“足踏み”开始,他便感受到了这种绝望。   如果说,在旁观山崎射箭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评估这个动作是否到位、由此联想到下一个动作,那么,在观月执弓的那一刻起,这一切杂念就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人们只能全身心地投入进了她的一举一动之中,因为她本人就已先投入了这个幻境;人们只能观摩而无法评判她的举手投足,因为她平淡自若得仿佛自己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标准。   而后,她的手腕向右后方大幅伸展,仿佛一只振翅的天鹅。带着无限美感和绝对力度的飞矢便应声离弦而去。   与她的剑法不同,那并不是用以杀人的箭,更看不到丝毫克制的所谓禅意。那是带着流转光华与含蓄雅致的一箭,自然得犹如呼吸一般。看着她的箭,便仿佛看见了光风霁月。   山崎绘里的动作本也算得上优雅,不然也不会仅仅高一便有了不小的人气。可一站到观月身边,那几分优雅便立刻被比成了矫揉造作。两者之间的区别,远得就如原版与盗版——不!不如说,更像是偷看了献祭巫女舞蹈的艺妓,凭着断章取义的几个动作而作的哗众取宠的拙劣模仿。她们之间,隔着几乎令人绝望的天堑。   “锵——”   突然一声闷响,恍如惊雷,炸得人都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再看箭靶——一支羽箭穿透了先前的那一箭,正中红心。阳光下,箭羽微颤,而被劈裂成四瓣跌落在地的残骸,明晃晃的就像是对败者无声的嘲讽。   观月无动于衷地直视前方,对于自己的胜利毫不在意。她沉静地伫立不动,却仿佛生来便带着一种奇特的气场,让众人也心甘情愿地陪她一起沉默下去。先前的那些嘈杂的欢呼,似乎也只是一场梦。   比旁人更关注着她的不二发觉,眼前这静立不动的少女,虽完全不如挥剑时那样耀眼华丽,却更有一种光华内敛的生动。不同于剑道场上的那种压抑,引弓的她,竟是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一丝解脱的轻松恣意。   美是一种整体的概念,包括一个人的容貌、体态、举止、气质……乃至不经意间眼波的一个流转。   而这一刻,执弓而立的观月,无疑是完完全全担得上“美”这个字的。   直到彻底从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脱离而出,观月这才徐徐放下弓,却再不看面如死灰的对手一眼——不,她早已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对手了,这从她竟然犯了射箭七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弓道部部长沉默地任由这一切发展。他不是剑道部那群热血上头的傻子,在注定的差距面前,还要不自量力地上前自取其辱,白白连累了整个部的名声。   然而,他这么想,有人却偏偏仍不死心。   “等等,比赛还没完!”   山崎如梦初醒般大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她抬弓拉弦,眼睛死死盯着靶上那支该死的、碍眼的羽箭,却没有注意到自己不住颤抖的手。   “部长……”   有觉得丢脸的部员看不下去了,却被沉着脸的部长抬手阻止。   “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望着一角仿佛在看着一出闹剧的冷丽少女,神色晦暗,   “显然,有人上赶着给人报复,我们也用不着吃力不讨好了!”   尤其,还是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睚眦必报;倘若犯我一寸,必挑准对方最痛的地方还以百丈!   部员偷眼觑见部长的脸色,不由浑身一凛——看来,部长是真的放弃了她了!   一箭!又一箭!   山崎狠狠地拉弓射箭,可偏偏越是想要射准,箭就越是偏离了她想要的方向。那份伪装的从容优雅早已不在,冷汗从额头滴落,她甚至不顾仪态地随手一抹,眼中的焦急与狠戾几乎就要逃脱而出。   “啊!”   最后一箭,她不由失声惊呼,却依旧无法阻止那已完全脱离掌控的箭矢与局势。   “不!不是这样的!我……”   她失魂落魄地滑落在地,看着那完全脱靶的一箭,满脸的哀怨与委屈就仿佛全世界都在故意欺负她一般。   “真难看。”   观月厌恶地俯视着她这一番有辱弓道的惺惺作态,冷冷开口。   这个弓道部的副部长倒是在男生中有一些人气,此刻瞧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立马便有大男子主义爆棚的男生跳出来抱不平:   “喂,你也太过分了吧!不就仗着会射箭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女生整天舞刀弄剑的像什……”   话未说完,便突兀地戛然而止——原因无他,正是一支贴着他鬓角飞过的利箭。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僵硬地转头,正看见那支羽箭深深没入他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微颤,而肩膀上削落的一缕碎发被风一吹,扬扬洒洒消失在空中。   无数人的抽气声合在一起响得可怕,人群不约而同地看向那百步开外引弓的少女。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然好整以暇地收弓,微微勾唇:   “抱歉,手滑。”   阳光下,秀雅绝伦的少女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虽不带丝毫温度,却仍美好得不似凡人。可看在此刻的众人眼里,却不啻于恶魔的微笑。   那险些被一箭爆头的男生两眼一翻,非常干脆地昏了过去。   顿时,被震住的众人这才像解除了定身咒,一拥而上,也顾不得取笑对方的色厉内荏,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去医务室。   从这一天开始,青春学园的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有着娇美外表和温暖名字的少女的凶名——宁惹全校,勿议观月!   ——————————————————————————————————————————   然而,那个先后挑了剑道部和弓道部、将大半个学校搅得天翻地覆的观月,此刻却早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道场。   “嗒——嗒——”   背在肩上的竹剑随着上楼的步伐敲击着大理石台阶,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可除此以外——甚至是那剑主人的脚步声却都微不可闻,仿佛一阵风般轻盈地飘过,丝毫不受另一肩背着的沉重箭筒和木弓影响。   最后,那脚步停在了一扇门前。阳光的折射下,钩花铭牌上的“生徒会长室”几字正熠熠生辉。   白皙修长却带着薄茧的手轻叩了两下,里面很快便传来了“进”的一声回复。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淡漠矜持,赫然便是中午在中庭与观月谈话的男声。   推开门,灿烂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扑面而来。长身玉立的青年就背对着来客站在窗前,只一个背影,便给人以威严的压迫感。那从骨子里散发的凛然剑意足以令大多数人连气都喘不过来;而剩下中的一大半,也只能不自觉地被眼前之人牵着鼻子走。   可惜,进来的这位秀雅少女恰巧便是那少数中的少数之一。   她无动于衷地关上门,淡淡开口,只说了两个字:   “师兄。”   霎时,云淡风轻,鸟语花香。刚才那压抑的气氛仿佛也只是幻觉。站在窗前眺望的无冕之王没有转身,可是面前的玻璃却诚实地映现出他唇角淡淡的笑容。   “怎么样,对这所学校?”   他用难得一见的柔和音调询问,似乎还带着孩童般的炫耀,   “和立海大比他们很’热情’吧,真是比小学生还甜(日语中音同天真)!”   “也就那样吧!”   观月丝毫没有为他这足以跌破所有人眼镜的表现而吃惊,司空见惯地走到他身边,与这位仅仅高二就制霸了全校的青学帝王并肩俯瞰他的帝国,   “毕竟,‘太阳底下无新事’。”   说着,她不由抬手遮在眼前,与其说是对这过于灼热光线的不适,倒不如更像是将那份耀眼荣光握于掌心。   严肃到刻板的学生会长——同时也是观月外祖父的得意弟子德川和也微微低头,注视着他最引以为傲的师妹和学妹,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神色。   “说起来,当初听师傅说你要入读这里还真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状若无意地道,   “原以为你会去圣玛利亚或者樱兰,最次也不过你堂弟在的圣鲁道夫。”   观月随口反问:   “你不也没去冰帝?”   闻言,这位一向独裁的会长大人却毫不生气,反而失笑答道:   “啊,确实,比起为盛世锦上添花,还不如自己开创一个帝国。”   “难度可想而见。”   想起刚才被踢馆的剑道部和弓道部,她不置可否。   “那群还没调教好的弱旅真是让你见笑了。”   似乎也听出了她话中的言外之意,德川意味深长地望向了校园的一角。   观月顺着他得目光看去,正好瞧见了她刚刚挑战过的道场。从这里望过去,刚好能将那里的情形尽收眼底。想到自己那番无异于打脸的行为,饶是冷情如她也不由在学校的老大前微微赧然:   “抱歉,一时忘了这里是你的学校。”   德川倒是毫不介意:   “无事,也算立威。”   对自己的这位师兄也算知之甚深的观月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怎么,师兄有事要我帮忙?”   德川却并没有马上开口。他几乎是带着几分踟蹰地慢慢踱入自己的位子,而后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猛地转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郑重地望向观月:   “师妹,还请务必帮师兄好、好、调、教一下风纪部!”   “哦?”   观月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了然道,   “你又看谁不顺眼了?”   “我看这整座学校都不顺眼!”   一提到这个话题,刚才还不动如山的会长大人顿时激动起来,   “校风开放,自由散漫,不思进取,无组织无纪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实在是不能再放任我的学校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你就看上了我?”   观月不咸不淡地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慷慨陈词。   被打断的德川却没有丝毫恼意,理所当然地反问:   “还有比师妹你更好地选择吗?”   “不会有意见吗?我的空降。”   观月不置可否。   “学生会长具有任命权,我所辖下的学生会内部不会有异议,至于其他人……”   德川的眼镜反光了一下,   “在你小小地露了一手之后,我想应该也不用担心了。”   “你早有预谋?”   观月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冷冷地眯起冰蓝色的双眸。   “只是合理地利用了一下现有资源。”   被揭穿的德川倒是坦然,   “再者,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   “哦?”   观月不由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要知道,身为学生会长,我还是有不少特权的,比如说……”   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成交!”   观月立刻拍板。   眼见他家一向冷情的小师妹虽然不太情愿、却也好歹算是默认了,德川也不客气,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抽出一份抛给了她。   “那么,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   观月抬手轻松接住了飞向她的文件夹,兴致缺缺地打开随意瞟了一眼,却忍不住挑高了眉毛:   “诶?!”   ——————————————————————————————————————————   “诶?!”   同样的一个字,不二的语气却明显是喜大于惊。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观月冷着一张脸,眼中的嫌弃已经到了不屑掩饰的地步,仅仅是碍于“承诺之事必全力以赴”的家训才没有转身就走。   被一回到教室就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某人吓了一跳的不二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微笑道,   “啊!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还要劳驾新上任的风纪委员长大人,有点受宠若惊呢~”   观月一板一眼地用官方语气回答:   “这次的文化祭是会长上任后的第一个重要的全校性活动,务必不容有失。虽然富士君拥有丰富的拍摄记录活动经验,但鉴于您以往消极怠工的不良前科以及无组织、无纪律的散漫态度,会长特派在下监督并协助您工作的正常开展。以上。”   “啊,不用那么严肃嘛,我很期待和观月桑接下来‘形影不离’的文化祭呢!一定很有趣~”   不二笑眯眯地答道,还特意在“形影不离”上加重了语气。   “富士君。”   不为所动的观月突然阴测测地开口,   “请放心,在下一定会好、好、监、督、您的进程,若有一丝懈怠……”   未尽的话尾,是谁都听得出来的威胁。那种憋屈不得发泄所带来的寒意,浓重得几乎能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   可不二依旧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俨然一只摇着尾巴的狡黠狐狸。   观月以她身为巫女的直觉发誓:这个人,绝对绝对不会就此乖乖听话!   ——————————————————————————————————————————   事实证明,观月一族引以为傲的预言果然例无虚发。   “富、士、君!”   她一字一顿地叫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某人,拎起他的后领,态度强硬地将他拖离混乱的中心,不理身后的一片鬼哭狼嚎——   “不二,太过分了!”   “啊!给我水!”   “我的喉咙……呜呜~~”   “大和部长,请您振作一点!”   ……   “怎么了,观月桑?”   被阻止的他歪头无辜地反问,眉眼弯弯遮住了眼底的幸灾乐祸。   “真是太松懈了!”   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的观月头也不回,   “给我好好工作!还是说,你很怀念被我拿箭抵着脖子的滋味?”   不二闻言一僵,蹲着某个摊子前装模作样地称赞道:   “啊,这幅越溪大师的画真不错,什么时候美术部这么大手笔了?”   听他这么一说,负责看摊子的女生顿时涨红了一张脸,却仍不忘有些骄傲地答道:   “这是我们部的山村同学从家里带来的,听说是她爸爸花了大价钱……”   “假的。”   观月只随意地瞟了一眼,便一口断言。   “诶?”   不二顺口反问,   “你怎么知道?”   他也没指望能得到回答,谁料观月竟真的停住了脚步,张口便是一番引经据典:   “天章周文的水墨山水画代表的是在室町时代,随着中日经济贸易关系的发展,因日本的禅宗僧侣成为当时两国间文化与外交往来的居间人而对中国宋、元两代的文化艺术特别尊崇的风气。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妨碍了日本吸收同时代的明代文化。至15世纪,在禅宗的大寺院内,尤其是在有权势的显贵府邸,僧侣已成为最有资格作这种山水画的高雅学者了。他们不仅画山水,还用中文写诗唱和,在画上留出空白,供友人题诗写词。这种诗画轴的辨认不仅要从作画者本身,还要看题词人的书法和印章——显然,这上面中国明初盛行的“台阁体”和现代才流行的刻法都说明了这幅画并非室町时代的作品。而且,这幅画虽然从山水的章法,皴染以及树木勾线等特点来看颇具宋人意蕴,但是既没有宋人诗意,也没有禅宗佛意;而且形式上运引中国马远、梁楷的构图与减笔法,这么明显地带有一角式章法,应该是周文的老师大巧如拙的特征。居然犯了这么多低级的错误,即使笔法临摹地再像也只是一副伪作。”   完全没有料到能听到如此专业的解答,不二愣在原地微微睁开了眼。而站在一旁的女生更是一副三观俱毁的模样,不可置信地叫道:   “骗人的吧!那个武力值爆表的观月居然比我们还懂画?!”   观月顿时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向她:   “是谁规定的能武的人就没有基本的审美水平了?”   见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将那一通长篇大论归为“基本”,不二不由微笑问道:   “这么说,观月桑就是所谓的文武全才喽?”   不想回答某人毫无意义的无聊问题,观月冷着脸继续拖着他向前走。   “观月桑,不如你再试试看那边的套圈圈?”   不二突然眼前一亮,   “有你射箭的功底在,说不定还能拿到那个大奖!”   观月望了一眼不远处闹哄哄的摊子,理都不理某个不管是童心未泯还是又哪根筋搭错了的家伙,坚决不肯去丢人现眼。   不二见她不肯上钩也不急,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莫非,那就是你苦手的地方?”   青年不怀好意的嗓音清澈又充满磁性,呼吸扑在耳畔,还带着男性特有的醇郁气息。   观月再怎样清冷严肃,也是接受着华族女子教育长大的,从没有被哪个男生这样死皮赖脸地凑近过,不由耳根微赧,下意识地退开了一大步。   不二望着她通红的耳垂心里笑得直打滚,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万分不解的样子,要多无耻有多无耻。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她连忙轻咳一声,大步向不二所指的地方走去,欲盖弥彰地说道:   “笑话,百步穿杨尚且不在话下,我怎么可能连套圈都不会?”   说话间,她已一拍收银台,义正言辞:   “同学,请给我十个……不,给我一百个套圈!”   ……   一刻钟后,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略施小计究竟招惹了某人怎样可怕地的好胜心的不二和周围的同学一起,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像小山一般的“战利品”……还有一个意气奋发、意犹未尽、意图再来的观月。   “同学,再给我……”   还没说完,她就被泪奔的摊主一把抱住了大腿:   “观月同学,请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小本经营的吧!所有东西……呜呜……已经全在你那里了呀~”   不二望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同学,难得有些心虚(?)地拉着观月转移目标:   “观月桑,套圈圈这类没技术含量的活动没什么意思,我们来玩将棋呢?不过,女孩子好像都不太会吧!”   闻言,观月果然斗志昂扬地冲向了将棋社办的擂台:   “小菜一碟!”   一小时后,被拉出来充台面的所有主将都一脸菜色,蹲在角落里一边种蘑菇一边陷入了对自我价值和信心的深刻怀疑中。   不二无视了社长望着空空如也的擂台奔溃的脸色,摸着下巴,突然微微一笑:   “观月桑,我不相信你连茶道也会!”   “不是吧,还来?”   被殃及池鱼的茶道社哀鸿遍野,谴责的眼刀不要钱般投向了助纣为虐的不二。   不二但笑不语,作为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全程围观了观月怎样又把茶道社费尽心血搜罗的好茶一个不落批得一无是处,只觉神清气爽,不由笑得愈发灿烂。   “观月桑,这下你总算不会了吧!”   “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观月桑,那么这个呢?”   “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观月桑……”   ……   “够了吧!”   终于从不二拙劣的激将法中冷静下来的观月冷冷地扫了一圈周围越来越多的观众,有些懊恼地放下手中那愚蠢之极的金鱼兜。   眼见自己玩得太忘乎所以、真的将某人惹毛了,不二干笑着转移话题:   “呵呵……观月桑,你知道……”   “不知道!”   不待他问完,观月便冷淡地打断,依然用看死人的眼光盯着他。   “诶,观月桑,你看那里!”   被盯得发毛的不二眼尖地望见自家网球部的摊子,想要祸水东引。   “没兴趣。”   观月不为所动地望着某人还没靠近就被如临大敌的网球部打包送回了自己面前。   走夜路太多终于遭报应的不二笑容已经僵硬了,只能暗暗在心底为那群喜极而泣的家伙记上一笔,而后顺手抓来一根苹果糖递给快要冒火的观月:   “观月桑,这串给你吧!”   观月无力地看了他半天,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答应师兄的请求,面上虽然还是一副冷硬的表情,却恹恹地别开脸,随口答道:   “不想吃。”   然而,某个皮厚心黑的家伙却丝毫不懂得见好就收:   “观月桑……”   被叫得心烦意乱的观月没好气地转过头:   “还有什么……唔?”   甜蜜的果糖猝不及防地在口中融化,观月睁大双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二笑嘻嘻地把脸凑到她旁边,一手拿着照相机,一手还握着苹果糖的棒子,口中喊着:   “来,看这里!一——二——三——”   观月被闪光灯一闪,终于反应过来,挣扎着反抗,却被口中的糖堵住了话:   “唔唔!”   “啊,你说什么?”   得寸进尺的某人凑近她,听了一会后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你也很喜欢?我就知道!”   “够了!”   终于得回发言权的观月几乎要被他的无耻气笑了,   “你再在工作时间摸鱼我就把你交给会长处置!我、不、伺、候、了!”   “哎呀,别急嘛~”   不二丝毫不以为怵,反而举起相机抵到她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   观月半信半疑地接过,随意翻了翻,而后不可置信地问道:   “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全拍完了!”   “就在你玩得很开心的时候啊!”   不二微笑着望着她,身后仿佛有一条大尾巴在扫来扫去,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求表扬”几个大字。   观月翻着几张质量上乘的照片,再看看眼前总是漫不经心的某人,心下五味杂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开口:   “你明明能一开始就做好,为什么偏偏每次都要这样推三阻四一番才罢休?”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不二托着下巴,笑得无比欠抽。   “……”   捏着相机的手紧了又紧,观月沉默了半响,终于握拳怒吼,   “太松懈了!真是成何体统!”   “观月刚才的语气还真是耳熟呢~”   被吼的某人依然笑眯眯,甚至还有闲情东拉西扯。   一把将相机塞回他得怀里,观月拖着他一路暴走:   “少顾左右而言他,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工作!”   “嗨、嗨,我知道了~”   不二十分逆来顺受地任由她摆布,声音却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望着雷厉风行、风尘滚滚的观月背影,仿佛永远都在前进的道路上全力以赴、时刻都不肯松懈,不二突然开口:   “呐,观月桑……”   “又有什么事?”   观月狐疑地转头。   “你不累吗?”   “……”   被这么没头没脑地一问,观月却诡异地听懂了。她半垂着头,安静地伫立在斜阳中,什么也没说。   然而,不二却不肯放过她,依然喋喋不休:   “很累的吧,又要剑道好,又要会射箭,还要……”   “那又怎样。”   她猛地打断了他,   “那又与你何干?”   冷丽的少女就站在他得面前,却遥远得仿佛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夕阳的阴影模糊了她得表情,但那每一根发丝都在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那又,与你何干?   “是啊,那又怎样呢?”   不二突然一抹脸,重又嬉皮笑脸地说道,仿佛只是开了一个心血来潮的玩笑。   刚刚的对峙,便顿时荡然无存。   “是可忍、孰不可忍!”   观月忍了再忍、忍无可忍,终于抄起手边的竹剑反手就是一记袈裟斩。   不二淡定地凭着运动员良好的身体素质闪过了这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击,还不忘笑眯眯地按下快门,记录下某座冰山变火山的宝贵瞬间。   观月一击不中后也不再做纠缠,握剑的手紧了紧,直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再不看身后那张糟心的狐狸脸一眼。   然而,第一次在两者的交锋中占得上风的不二静静地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脸上却没有如她所想般挂着微笑。   残阳如火,背道而驰的两人默然无语,只有长长地影子拖在地上,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又猝然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正午【上】   Flowers are so inconsistent! But I was too young to know how to love her   花总是表里不一,而我太年轻了,不知道该怎样爱护她   ——————————————————————————————————————————   “姐姐,我出门了!”   “好的,裕太,路上小心~”   一听到楼下的动静,正在窗前打理着自己心爱仙人掌的不二连手中的花都来不及放下,匆忙跑下了楼。   “怎么了,周助?”   收拾着早餐桌的不二由美子听见了楼梯上传来的凌乱脚步声,抬头不解地问道。   阳光充斥着这个不大的餐厅,西式现代感十足的设计非但没有剥夺属于家的温馨,反而使空间显得更为明亮大方。可惜,实木的长条餐桌上只铺了三张餐垫,其中一张前的椅子被拉开,还留有食物酱汁和奶渍的杯盘说明了用餐人的刚刚离去。   望了眼早已不见人影的玄关,不二只能挫败地转头:   “……不,没什么……今天裕太又这么早就走了?”   “是啊。”   由美子一边端着餐盘走进厨房,一边笑眯眯地说,   “这几天这么冷,他休息天居然都不用我叫、一大早就起来了呢,果然是长大了~”   “比赛什么的都结束了吧,他还有什么事居然总是要出门?”   不二郁闷地坐到餐桌前,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不要那么小气嘛,周助。我知道你还在为裕太不能跟你一起去换拍子生气!”   由美子从厨房走出,在他面前放下一盘早餐,还不忘顺手揉了揉他的头,   “不过,这次他是真的有事,据说是去帮一个学长的忙。”   “学长?!”   不二的脑门上顿时警惕地竖起了敌情天线——千万不要是他想得那样!   可惜由美子毫不知情,还自顾自微笑着说:   “就是那个平时经常照顾裕太的学长啊!我记得……是姓‘观月’吧!”   “嗞——”   餐刀猛地划过餐盘,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二把叉子恶狠狠地刺入盘中的培根,咬牙切齿:   “观、月、初!”   初冬明净透彻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入这座欧式的洋房,带来满室暖意。姐姐沐浴着晨光轻快地哼起歌,伴随着料理台“哗啦啦”的水声和溢出的食物香气,恬淡幸福,一如往常的每一个居家的清晨,除了——   “周助,你……咦?人呢?”   ——————————————————————————————————————————   “气场”二字真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概念,非亲身难以体会,却又真真切切地形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磁场,在这个固有领域内达到了绝对主宰。就比如说这座看似不起眼的“月峰神社”,只因为一个巫女的压阵,就连冬日的寒风吹到了这里,都不由放缓了脚步,也变得柔情似水起来。   此刻,阳光正好,即使是冬日,在太阳底下干了大半天活的裕太也不由脱下了毛衣,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衬衣。   他抬手抹了把汗,退后一步打量着自己完成了大半的劳动成果,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   “别偷懒!”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出,猛地一拍他的后脑勺。   “嘶——轻点啊观月学长!”   裕太捂着脑袋嘟哝了一句。   “怎么?我还教训不起你来了?”   观月初抱着一叠纸签慢慢从他背后踱出,挑高眉毛拉长了语调,   “还是说,我这个前经理说的话部长大人已经不想听了?”   裕太闻言哪还记得痛,立马凑上去表忠心:   “怎么可能呢经理,你当然永远是我们的经理!”   “哦?是吗~”   观月初虽然心中得意,面上仍是故作狐疑地挑眉。   “当然!”   被他这么一看,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令裕太完全不假思索:笑话,他又不是以后都不在对方手底下混了,开罪了这位大人,那以后的基础训练还不得成倍地往上增?   “哼!”   傲娇地别开眼,被取悦了的观月大人就仿佛一只刚顺过毛的猫咪,在太阳底下慵懒地眯起眼睛,惬意地坐到一旁监工,   “继续干吧~”   “呦西!”   干劲十足地应了一声,裕太像是刚被主人摸头的忠犬,立即摇着尾巴干活。   说笑交织着钉锤的“乒乒乓乓”,竟还带着某种莫名和谐的节奏。含笑静坐的俊美青年,挥汗如雨的健气少年,衬着如画台阁,金沙洒下,勾勒出无比美好的轮廓。   但正是这幅和谐的画面,落在有些人眼里,就不免无比刺眼了——   “可恶……”   不二躲在树后,即使面上不显,内心的小人早已经控制不住地咬手绢了。他睁开冰蓝色的眼睛,刚想冲上去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感“拐跑”自家小弟的坏蛋,却突然感觉有双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谁?!”   他条件反射地转身,却对上了一双相似的蓝眸——但是,也只是相似。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这双眼睛与他如何相像,又如何不同。都是那样疏离幽深的冰蓝,仿佛连阳光也消融不了半分。只不过,他用微笑遮掩,淡化了这丝淡漠;她却只会压抑,像是弄巧成拙的孩童,反而将众人推得更远。   只有在那日她射箭的一刹那,他才恍然惊觉这双眼是多么美丽——澄澈、剔透、灵动、单纯……垂下的羽睫半遮半掩,不时扑闪,隐隐有流光跳跃着从睫上滑过,沉淀在眼底。   此刻,因为不防他的突然动作,这双眼一时间竟忘却了伪装,有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那恍若极北之地至寒也至净的眼底,也清晰地映出了怅然的自己……等等!   不二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之所以能看清对方的眼睛,甚至于连眼上的每一根睫毛和眼中自己的倒影都看得一清二楚,乃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他的突然转身会与自己如此贴近,搭在他肩上的手也未及放下。明明是微凉的体温,可不二觉得,仿佛有一把火在被那只手触到的地方燃烧,而后顺着筋脉血液,以燎原之势覆盖了全身,灼热得令人心悸。   目光相交,鼻息相融……两人一时间都忘了动作。   “学姐,我好了……咦?老哥?!”   咋咋呼呼的大嗓门打破了这一方世界的静谧与暧昧。两人迅速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各自退后了一步,心照不宣地忽视了刚才的暗流涌动。   粗神经的裕太自是没有觉察出不妥,倒是紧随其后的观月初敏锐地眯起眼睛,抱臂狐疑地问:   “你们,刚才是在做什么?”   还没等不二想要倒打一耙转移话题,观月暖立刻开口想要和他撇清关系:   “小初,我刚刚看见这个人躲在树后鬼鬼祟祟,怕他对你不利才赶过来捉拿宵小的!我跟这种蹲人家墙角偷窥的跟踪狂怎么可能会有关系?”   不二刚摆出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观月初满意地扫过他难看的表情,一时间竟也忘了计较她对自己的称呼。   倒是补刀技能点满的裕太没心没肺地道:   “这是我的老哥啦学姐,虽然烦了点但绝对不是什么坏人!话说你们不是同学吗,上次还见过的?”   “是吗?”   观月状似方才想起,但脸上的表情却是连假装也不屑,   “原来是不二的哥哥。真是抱歉,富士君。”   不二好不容易拼好的玻璃心顿时又碎了一地,还被某人毫不留情地碾了几脚。   没功夫理会某人脆弱的玻璃心,观月扫了眼快完工的装饰,赞赏地点了点头,对着不停偷觑她的观月初道:   “不错。”   “那是当然!”   他登时骄傲地抬高下巴,却又及时地刹住车,低咳一声,矜持地别开脸。   因此,他也没能看到,某座冰山看见他这副模样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一直关注着某人的不二倒是眼尖。望着那抹从不对他展露的温柔,他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胸闷,虽然脸上扔挂着笑,可看向观月初时,眼底不由深沉了许多。   观月打量了下天色,也收敛了笑意正色道:   “好了,这边你继续努力,我那边还有些签文没写完。”   “你去忙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观月初连忙挥手赶人。   “你……没问题吧?”   观月难得犹豫地问,目光隐晦地扫了仍杵在一边的不二一眼,显然极不放心让自家弟弟与这个有前科的“不良分子”相处。   “小意思!”   丝毫不记教训的观月初浑不在意。就连没听懂她潜台词的裕太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学姐,你还不放心我们吗?保证在太阳下山前就给你做完!”   观月初顿时得意地瞟了一眼不二。   不二咬牙:你给我等着,观月一走我就收拾你!   见两人如此信誓旦旦,而自己手头的工作又实在拖不得,观月只得半信半疑地先走一步。临走前,还不忘瞪了不二一眼以作警告。   可惜啊,在某个对上她就痴汉属性全开的人面前,这一眼就完全被单方面曲解成了暗送秋波。   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佳人远去,待到观月窈窕的背影一晃,终于消失在了拐角的尽头,不二这才有功夫转过头,扫了一眼正对他怒目而视的观月初。   被这轻蔑的一眼点燃了,观月初顿时跳了起来,挑衅道:   “还没来得及问呢,今天不二君怎么有空光临寒舍,还鬼鬼祟祟的?看来青学最近挺闲的嘛!”   “哪里哪里,怎么比得上圣鲁道夫?”   不二笑得人畜无害,说出口的话却怎么欠扁怎么来,   “堂堂经理大人都闲得关心起其他学校的私事来了~”   “搜集情报是一个称职经理的基本素养。”   观月初撩起额发辩解道。   “原来如此,连休假都不忘了工作,看来今年圣鲁道夫的成绩一定不错!”   不二顺着他的话从令如流,突然假装像是刚想起来,   “啊,差点忘了,今年圣鲁道夫的高中部好像连关东大会都没进吧?”   “你!”   被戳中了痛脚,观月初登时气红了脸。   偏偏某人还不知道见好就收:   “看来最近经理大人的挖人技巧大不如前嘛~还是说,您的大名与头像已经登上了全国各校网球部的拒绝往来名单上?”   “他的名字有没有上我不知道,但你的名字早就登上了我们神社的黑名单首位!”   冰冷的女声阴测测地从身后传来,令说得正起劲的某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二僵硬地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了去而复返的观月,在阳光下冷着一张俏脸,宛若煞神。   “呃……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踌躇着问。   “怎么,这里是你家的,我来去还要给你打个申请?”   观月面带嘲讽,声色结冰,   “还是说,富士君其实更喜欢被称作‘富士大婶’,连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也这么热衷?”   “噗——”   当事人还没反应,裕太就先忍不住喷笑出声。   将俊美温文的不二自动带入菜场三五成群八卦的欧巴桑,观月初也在心里笑得直打滚,刚才被呛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再看自家堂妹,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思及此,他不由难得殷勤地上前嘘寒问暖:   “啊,小暖,渴不渴?累不累?手里拿得什么这么重,都给我你坐着休息好了~”   被傲娇的观月初如此对待,观月简直受宠若惊,忙拦着对方的手道:   “没关系,小初,身为姐姐做这些是应该的,怎么能干看着弟弟忙呢!”   “……”   观月初脑门上顿时爆出一排青筋。   ——收回前言,这家伙光凭死脑筋这一点,就抵过了浑身上下所有优点!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   不二撑着下巴坐在围廊上,看着阳光下敲敲打打、悬挂彩幌的观月初和自家弟弟,又忍不住探头打量身旁正拿着毛笔奋笔疾书的观月暖。   横看竖看了半天,也只看见了一堆怪异的图案,活似鬼画符,倒是惹得被看得不耐烦的观月抬头瞪了他一眼。可惜,自从打开了某个开关后越发没下限的某人不仅没有就此却步,反而被瞪得心神一荡,不由开口问道:   “你在画什么?”   忙碌工作的观月头也不抬,理都不理旁边闲得碍眼的某人。倒是裕太闻言转头向他哥哥解释:   “那是符纸。”   “啰嗦!要你废话什么?”   话音刚落,他又被横眉竖眼的观月初一拍脑袋,   “还不好好干活,我可不想陪你返工!”   “嗨、嗨,我知道了。”   “每次都是这几句话,看你下次求我的时候我再帮不帮你!”   “学长~”   ……   不二蹲在一旁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内心凄凉无比,连忙转头想向同样被自家弟弟无视的观月寻求安慰,却也只看见了忙得不亦可乎的对方乌黑的后脑勺,只能闷闷地开口:   “话说,我刚刚就想问了……你们到底在忙什么?”   “诶?我没说吗?”   裕太闻言终于舍得转回头道,   “是为了马上就要到的冬日祭典,还有新年的参拜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学姐的姐姐听说嫁到国外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上次练习的时候我听说后就来帮忙了,反正一到冬天我们网球部也没什么大事。”   “冬日祭典?”   嗅觉敏锐的不二登时眼前一亮,因而没有注意到某人在听见“姐姐”时手下一顿画花的符纸。   “怎么,不二你也有兴趣来参加?”   观月卷着头发阴阳怪气地道。   “这好像不关水野君什么事吧?”   不二不甘示弱地含笑反问。   “都说了,是观月,不是水野!”   观月气急反笑,   “还有,这里是小暖的神社,自然也是我们家的!”   “水野君这时候倒承认自己是人家弟弟了?”   “都说了,是妹妹,不是弟弟……啊呸!说错了,是哥哥!”   “原来水野君也挺有自知之明的嘛,在下也觉得你更像妹妹呢~”   “你血口喷人!!!”   ……   “你不都管吗,学姐?”   一片争吵中,裕太偷偷移到仍在安静工作的观月身边问。   “无伤大雅,让他们吵去吧。”   观月头也不抬地淡淡道。   “可是,刚才老哥欺负观月学长的时候,学姐不是还教训了他一顿吗?”   裕太有些不解。   “那我刚才教训你兄长的时候,你不也阻止了我吗?”   观月淡定地拿起刚写完的符纸吹了吹,放到一边,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   “嘿嘿……”   裕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其实,我只是觉得他难得吃瘪的样子挺好玩的。”   “彼此彼此。”   观月眼带笑意,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无意间暴露了自己天然黑本质的裕太继续道:   “而且,虽然我早就对老哥没有什么心结了,但是每次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对着我,就觉得他头上的天才光环也没怎么遥不可及了。”   “没想到你还挺在乎你的兄长。”   观月难得有些感叹地道。   “观月学长不也挺在乎学姐你吗?”   裕太不由反问道。   “怎么?你真的这么觉得?”   观月闻言顿时飞快地转头,也顾不上什么优雅的仪态了,目露渴望地唆使他说下去。   裕太倒是被她的急切吓了一跳:   “很明显不是吗?观月学长只是喜欢口是心非,这种事还是我们外人旁观者清。”   “唔……”   观月思索着点了点头。   裕太看她已经陷入了思考,也不再打搅她,转头又望见仍在幼稚拌嘴的两人,转了转眼睛,挥着手中的锤子道:   “老哥,能帮我一把吗?我一个人忙不起来。”   多少年没听见自家弟弟用这样撒娇的语气求自己帮忙,不二顿时两眼放光,哪还记得炸毛到一半的观月初,仿佛一只看见了肉骨头的大狗摇着尾巴就扑了上去:   “哎呀,这种小事就交给哥哥我吧!裕太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语气之谄媚、姿态之狗腿,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老哥,帮我把这堆东西抱过去。”   “好!”   “老哥,那边的钉子松了。”   “交给我!”   “老哥……”   “放着我来!”   ……   “这就是我宿命的对手……啊!”   观月初一脸黑线地望着眼前“兄弟情深”的好戏,语气复杂。   一转头,他却对上了另一双同样暗含期待、渴盼的冰蓝色眼睛,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格外地不协调。总是微抿的淡色唇瓣轻启,声音仍是一贯的清浅冰冷,可内容就不怎么正常了:   “小初,如果你也想……我也可以的!”   “……滚!!!”   ——————————————————————————————————————————   鉴于某个免费劳动力在自家弟弟的“鞭策”下任劳任怨、忙上忙下,观月再不情愿,也还是邀请了不二到时一同参加祭典。   是日,华灯初上,夜色伴着渐渐沉没的夕阳一点点笼罩了神社。点亮的彩灯与招摇的纸幌下,形形色色的摊子支了起来,琳琅满目的商品映着灯光与月辉美不胜收,引得来来往往的游人驻足而观。更有欢笑的孩童三三两两穿梭其间,簇拥着去抢那枝上挂着的护身符。   观月一身巫女装,神情肃穆地主持过祭礼,又为前来拜谒的信徒赐福。待到忙碌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这才有功夫问候早已到来的不二等人。   她微微颔首,有些歉意地对裕太说: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没关系!”   裕太连忙挥手道,   “学姐那么忙,也不用特意迁就我们。”   观月初皱眉看着她在冬天都有些汗湿的鬓角,不悦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忙?神主呢,他今天都不回来吗?”   观月理着头发,漫不经心地道:   “反正现在神主已然是我,他一朝得偿所愿,怎么还会回来?”   观月初眉头皱得更紧,却也不再多言。   裕太连忙打圆场:   “那什么……我刚在那边看到有占卜的签筒,正巧学姐也忙完了,不如让她帮我们解签吧!”   观月初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闻言便不耐烦地随口道:   “这些有什么好看的,这里真正有名的是后院那个能占卜的池子,以前……”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住了口,偷眼觑了一旁的观月一眼,似乎还带着点懊丧。   被打量的观月面色平静,仿佛浑然不觉。   不二却是眼尖地瞥见她无意识攥紧的手指,心下一动,不由轻描淡写地提议: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两个姓观月的同时转头,死死盯着状若无辜的他。只不过,一个纯是惊讶与几不可见的怜悯,另一个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与审视。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令这一方小天地与周遭的欢笑喧嚣隔离开来,恍若两个世界。   倒是依旧毫无所觉的裕太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地打破了三人的波涛暗涌:   “老哥你想占卜怎么不去找姐姐,你不是一向不信这些……唔!”   话未说完,他就被见势不妙的观月初一把捂住嘴。   “叫你乱讲话!”   他压低嗓音在他耳边轻斥,而后抬起头干笑了两声,   “呃……那个……我们两个想去逛逛那边的摊子,既然不二有兴趣就麻烦小暖你带他去了!”   说完,他果断地拎起还一头雾水的裕太开溜了。   “他怎么跑得像后面有鬼在追他?”   不二纳闷地望着他一路狂奔扬起的尘烟,有些恼怒他拉走了自家弟弟。   观月不发一言,举步向某个方向走去。   “诶,你去哪儿?”   不二连忙赶上去。   “不是你说,后院占卜池?”   她头也不回,兀自大步流星。   不二一愣,笑意加深了几分,不由加快了几步与她并肩而行——管观月初怎么回事,反正这难得的二人独处时间不抓紧把握,他就不是青学的天才了!   越走越偏,穿过一片竹林,终于任何人声都不可闻了。一拐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池便赫然映入眼底。   冬天,群芳已谢,却更显得一池碧波越发静谧清澈。微风漾起圈圈涟漪,打碎了倒映在池面上的一双人影。   不二随着观月走到池边。只见她微微半跪,以手撩拨池水。银色的如水月华洒在发上、肩上,还有水中修长柔韧的素手上,与水光交相辉映,竟让他一时有些痴了。   她又轻点一下水面,仿佛“铮——”地一声,方才还荡漾的水面霎时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了两人的模样。   一片沉寂中,观月突然开口:   “想卜什么?”   “啊?什么?”   不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观月却难得没出言讥讽,只是安静地等他开口。   不二想起了她的问题,脱口而出:   “姻缘!”   话一出口,他又不免有些懊恼:太过直白了,万一吓到了保守的对方就不好了!可再小心翼翼中带着点小雀跃地望向观月,又立马什么小心思都歇下来了——人家根本没想到这方面!   观月淡定地站起身,凝神静气,专注地望向水面。一旦事关本职工作,她一向是绝不容丝毫马虎的,即使对象再怎么讨厌。   挂于夜空之上的一轮明月与水面的月影遥遥相对,一时间,竟仿佛同时出现了两个月亮。雪肤乌发的巫女便立于双月之间,衣袖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突然,她眉心紧皱,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复杂的表情:似是震惊,又似是迷惑,还有飞快闪过的诧异、错愕、恍然、挣扎、无奈……直到最后,竟忍不住怔怔地出神,心思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不二在一旁看得心惊,不由出声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观月像是被这一声拉回了神,恍恍惚惚地转头望了满脸焦急的不二一眼,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身,逃命似地埋头就跑。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的,一眨眼的时间,还没等不二反应过来,那白衣红袴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不二一个人立于原地,寒风飘零,倍显凄凉。   远处,突然传来了观月初的声音:   “小暖,你们好了没,该结束……诶?她人呢?”   已走到池边的观月初有些警惕地瞪着还呆呆站在原地的不二: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喂,我就算想做什么也要看我打不打得过她啊!”   不二哭笑不得。   谁料观月初再一次找错了重点:   “这么说你还真对小暖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就知道,你这个无耻小人伪君子真禽兽!!!”   说着,他就要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不二头痛地躲开,有些无力道:   “好了,我们暂时休战好不好。现在的关键是,观月她突然跑开不知到哪里去了!”   “怎么会?”   观月初闻言果然错愕地停下,   “是不是你又说错了什么话?”   “没什么啊。我就是请她占卜了一下我的姻缘,很正常吧?”   不二觉得自己真是万分委屈。   另一边急得原地打转的观月初却压根不听他的辩解,突然一把拉过他的领子:   “喂,你没有提什么关于家人的话题吧?什么父母、祖父母、姐姐……都没提吧?”   不二神色一动,但还是如实回答:   “没有。”   “那就好!”   观月初大舒一口气,放开对他的钳制重又在一边苦思冥想。   不二低头理了理衣袖,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深思——说起来,确实从未听闻观月谈起任何除了观月初以外的家人。原来还以为是没有,谁料到居然一个不缺,听起来似乎还有一个亲姐姐……可是,那么,她为什么要三缄其口?甚至连别人提都不能提一句?   他抬起头眼神晦涩地望着急得焦头烂额的观月初:他似乎了解不少内幕,现在这样为观月的失踪而焦虑,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知道对方某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会令她变得脆弱极端?原来看上去完美无缺、勇敢无畏、自信严谨的观月暖,也是有弱点与软肋的!   突然,观月初灵光一闪,转头问不二:   “虽然听裕太说你们小时候一直住在千叶,但你有没有来过东京?”   不二不明所以:   “……没有吧。”   “啊,那就不是他了……”   观月顿时失望地转头。   “等等!‘他’?哪个‘他’?”   不二眼神一凛,猛地拉住观月初,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那个人和我很像?他和小暖什么关系?”   “等等,谁允许你叫她小暖的?”   观月初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还有,你问这么多干吗,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独留不二一人在池边。   晚风低低地从池面拂过,发出呜咽的悲鸣。嶙峋的枝桠在水面投下晃动的阴影,纠葛在一起。浓重的乌云渐渐遮住了月光,令刚刚旖旎的夜色荡然无存。   他低着头,垂下的发为总是微笑着的脸蒙上了一层阴翳,使得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探究他此刻的神色。   双手渐渐握紧成拳,寒风将一句低语吹得支零破碎:   “呵……和我……无关……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午【下】   For she did not want him to see her crying. She was such a proud flower   她其实是不愿意让小王子看到自己哭泣。她曾经是多么高傲的一朵花   ——————————————————————————————————————————   唇枪舌战、吵吵闹闹、你来我往,时间就像是观月一箭箭射出的飞矢,“呼啦”一下,去年的新生便也做了学长学姐。   而青学的网球部,终于也在樱花纷飞的枝下凑齐了实力最强的正选班底,向着今年的冠军整装待发。   又到一年初夏时节,还没等满园的绿绿新叶长齐,耐不住寂寞的蝉便已争先恐后地栖于枝上大声鸣叫,似也要为场上挥汗的运动员呐喊助威。   关东大赛赛场的一头,一路过关斩将到决赛的青学坐在休息区内,气氛倒还算轻松,并不因将要与强敌立海大对战而过于紧张——毕竟,他们的不败神话也是被青学打破过的。   大和部长戴着墨镜优哉游哉地坐在长椅上,仍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还没身旁正襟危坐的手冢看上去像部长。手冢无语地推了推眼镜,早已放弃了对他能正经一点的期望,索性眼不见为净,转而将视线投向了观众席上。   那里,除了其他学校慕名而来的网球爱好者,就是两校的后援队,黑黄二色遥遥相对,倒是势均力敌。   其实,从一个学校的后援队伍就能看出这所学校学生会、或者更具体地说是学生会长的能力和性格,就比如说王者立海大气势非凡的啦啦队和迹部手下那夸张无比的豪华后援团。以前青学初等部的会长是手冢,自然不喜这些,所以就连全国大赛那会也只是小猫三两只,全靠内部人员和家属撑场面。到了高等部,换了政治名门德川家的嫡系执掌青学,又拔擢了自家冷面师妹监督风纪,便顿时风格骤变,整齐有序的后援会安静立于身后,加油之余还不忘自觉维持一下现场纪律,颇有护卫之势。   手冢暗自点了点头,和难得到场的德川和也交换了一个眼神,权作打招呼。   “但是,为什么我也要来看这种比赛?”   另一边,观月站在德川身边,面上仍是一派认真严肃,可谁都能听出她话中的百无聊赖。   听见她的抱怨,德川只是推了推眼镜,简单粗暴地道:   “因为我要来,所以你要来。”   “独裁!”   观月以眼神发出抗议。   “多谢夸奖。”   德川淡定地颔首,尽显政治家本色。   两人就这样端着各自高贵冷艳的范大眼瞪小眼,偷偷用眼神打着无声的官司。不知情的人路过,还真看不出这对师兄妹正在“自相残杀”呢,只会觉得自己莫名浑身发冷。当然,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到最后终究还是德川率先服软。   “好了,一码归一码。”   玩笑开够了,德川也收了笑意,正色道,   “这次叫你来,也是为了今年的换届。”   “怎么,你看好手冢君?”   观月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抬眸看他。   “他初中便做过会长,品学兼优,性格严谨,比起你来也是不差的,又是青学最强的运动社团的主将和板上钉钉的下任部长,绝对是你下学期竞选会长的最大对手。一个民心所向的学生会副会长,一个会长心腹的风纪委员长,等到换届的时候还真不知道鹿死谁手……”   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大堆,德川却瞥见观月眼底的揶揄,不由住口反问,   “你笑什么?我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   听见这最末一句都近乎有些埋怨和委屈的话,观月眼中的笑意不禁越发明显,饶有兴致地望了他半天,直看到自家严肃师兄几乎要恼羞成怒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   “你说的这些全都不错,却独独忘了考虑一点。”   “哪一点?”   自觉谋划得缜密详实的德川忍不住追问。   观月也不再卖关子了,大大方方道:   “这位手冢君,他明年是要去德国打职业网球的。”   “诶?你怎么知道?”   德川大吃一惊,仔细回忆起上回陪父亲问候退隐的几位警界要人时的前前后后,似乎没听手冢老前辈说起过啊。   “我自然是从小初那里听说的。”   提到自家堂弟,观月冷淡的声线不免也有些骄傲,   “他在中学网球界的消息还是挺灵通的。”   “那就难怪了!”   听到观月初的大名,德川顿时也就信了大半,颔首道,   “这样的话,我的安排就要变更几个地方了。”   闻言,观月也不免意思意思一下,接口道:   “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放心,你只管管好你的风纪部就好了。”   德川哪里还看不出他家师妹的客套,摇摇头,并不深究,转而问道,   “说起来,当初你还是为了你堂弟才来我这里的,一年多都过去了,我怎么没看见什么成果。”   “……”   回答他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德川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随口一问,孰料对方却是这样的反应。他目光一沉,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地追问:   “怎么?”   观月一噎,沉默了半晌,终于迟疑地开口:   “我也算……打入了……敌人内部?”   说到最后,竟连自己也不确定了。   望见她在私事上还是这副懵懵懂懂、乱七八糟的样子,德川扶额,恨铁不成钢地咬牙:   “我怎么觉得,你是被敌人打入了内部?”   说着,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向了正选席位上正冲这边微笑挥手的不二。   阳光下,穿着蓝白色正选队服的蜜发青年笑得眉眼弯弯,衬着头顶的绿叶和足下的网球场,越发显得清新动人。见两人都转头望向他,他挥手的幅度似乎又加大了一些,兴奋地仿佛能看见身后正飞快甩动的大尾巴——可惜,即使有了尾巴,他也不像是他弟弟那样的忠犬,而是一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笑面狐!   望着那糟心无比的灿烂笑容,观月捂脸,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   “哎呀,小暖果然是面冷心软,都不好意思了呢~”   那一边,拼命挥手的不二托着下巴,笑嘻嘻地说。   所有人都被这番恶心肉麻的话寒得退后三步,不动声色地和他划清界限。只有一根筋的桃城照例被推做炮灰,不怕死地凑了上去:   “不二前辈,我怎么觉得观月学姐更像是在嫌弃你?”   话音刚落,方才还热闹的休息区顿时安静下来,连大和部长都忍不住抬高墨镜看向这位“壮士”。   “嗯?”   不二转头,笑得天地失色。   “呃……没什么没什么!我也觉得观月学姐是在害羞!对,就是害羞!”   被这么轻飘飘的一看,桃城直觉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哪还记得原则,一个劲地附和,头点得简直堪比打桩机。   突然,赛场的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不二抬眸看去,果然是立海大的正选入场了——也只有他们才会有这样不输冰帝的气势。   而逃过一劫的桃城在后面连连擦汗,小声吐槽了一句“从来没觉得立海大这么顺眼过”,却忘了这世上还有“秋后算账”这个词,而不巧面前的某人正深谙此道。   两边隔着球场互相点头致意,不二望了眼打头披着外套、近年来越发俊美成熟的幸村,忍不住对身旁的手冢打趣道:   “听说今年之后立海大的幸村也会和你一样出国打球,只不过他是去法国。看来这届是我们两校实力巅峰时最后的交手机会了,也不知道你是会遇上真田还是幸村?”   “啊。”   手冢言简意赅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虽然很想和真田再打一局,但这次应该会对上他。”   模棱两可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分不清他的态度。   不二不由摸着下巴坏笑道:   “这有什么难的,你要是想和真田打,大不了我……”   话未说完,却见对面的真田突然站起了身,神情严肃地朝青学这边走来。   “怎么了?”   不二疑惑地和手冢对视一眼,发现他也摸不着头脑。对上立海大黑面神大开的低气压,就连不二都有些挂不住脸上的微笑了,更不用说身后一帮抵抗力低的队员了。   “啊,好恐怖!好恐怖!”   敏锐的菊丸早已经浑身炸毛了,将自己往不二身后又缩了缩。   “那家伙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有着动物般直觉的桃城直接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好资料,好资料……”   只有神经诡异的乾捏着笔记本兴奋地浑身颤抖,眼镜片一闪一闪。   就在众人热烈(?)的目光下,真田依然步伐稳健地一步步走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幸村调侃的声音——   “真田!”   抱臂端坐的幸村笑得春花烂漫,   “记得温柔点。”   真田闻言脚步一滞,脸又黑了一层,不由深吸一口气,继续朝着如临大敌的青学众靠近,然后……   然后居然目不斜视地穿过了他们,停在了后面观赛台上的德川和观月面前。   刚才还大气都不敢喘的青学队伍顿时炸开了:   “他去找会长干吗?”   “脸那么黑,表情那么凶,一看就没什么好事!”   “不会吧?会长那么斯文一看就不是他的对手嘛!”   “没关系,这里是比赛会场,他们打不起来的~”   “……为什么你们只会想到这种事?”   ……   对于身后众人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被议论的当事者都置若罔闻。他们沉默地彼此对视,空气中的张力一再膨胀,甚至还带着“噼里啪啦”的火花,几乎到了一点就着的地步。   良久,还是真田先恭敬地开口:   “师兄。”   “嗯。”   德川淡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顿时,风轻云淡。什么张力,什么火花,都仿佛成了幻觉。   看着这一幅同门师兄弟友爱和谐的画面,怎么都不像是会起冲突的样子,提着心的众人终于把心放了回去,长舒一口气,谁料下面的对话却又让他们一下子都惊得岔了气——   “小暖,最近还好吗?”   “还可以,表哥。你呢?”   小暖?   表哥?   青学的观月冰山和立海大的黑面神是表兄妹?!   天照大神/上帝啊!!!这是怎样的神展开啊~   ——所有人都在心底不断地刷屏!   不去管周遭人的想法和眼光,这边厢,真田依然摆出一副自认“温柔”、实则诡异的表情,含蓄又贴心地关心着自家表妹的方方面面:   “祖父让我叫你这个月一定要回一趟神奈川,母亲一直担心你一个人在东京吃不好。”   然而,观月的表情却并不见怎么熟络——这仅是指对比不二所见的她与观月初的相处来说。面对真田惊落众人一地下巴的“铁汉柔情”,她依然是那副冷淡严谨的模样,简单地回答:   “我知道了。”   真田显然对她的这种反应见怪不怪,也并不在意,兀自继续婆婆妈妈地唠叨:   “也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记得练剑,这次回去祖父一定会抽查你的进度;但也不要一下子练得太猛,对身体不好……”   “哦。”   “和你叔父家的堂弟相处得还好吗?他们家要是欺负你,你也别一味退让,别忘了你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家出来的,千万不能堕了真田家的气势……”   “啊。”   “还有,最近天气开始热了,你也不能贪凉不注意保养。外套记得加一件,尤其是早晚。练功结束了顶着一身汗也不要忘了洗澡换衣服……”   “嗯。”   啰嗦了一大堆,直到连周围暗搓搓听壁角的众人都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了,真田这才意犹未尽地告一段落,最后大声总结道:   “总之,不要松懈!”   猛然拔高的音调令众人浑身一凛,全都惊醒过来,惶惶打量着四周。倒是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观月这时却同样正色答道:   “是,不会松懈的!”   望着那边莫名其妙就严肃起来的两人,围观已久的青学正选无语地对视了一眼:   “之前还觉得观月桑比起真田来和手冢更像……”   “现在看起来……”   “果然他们才是亲兄妹啊~”   见需要注意的事都交代完了,而表妹即使来了东京也依然刻苦勤奋、态度端正、作风严谨,一点也没染上他们观月家的散漫和不靠谱,真田满意地点点头,突然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听说,你最近和班里的某个男生走得很近?”   说着,他还不动声色地和一旁的德川交换了个眼神。   “没有的事。”   观月莫名变得烦躁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地答了句。   “那就好。”   真田也不点破,只是审视的目光却扫向了偷偷竖起耳朵的青学众。   不二睁眼,直直对上那如有实质的打量,毫不示弱地和他较量起来。   真田目光一闪,别开眼又交代了观月几句,叮嘱她这个月一定要回真田家吃饭,这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待真田前脚一走,后脚不二便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手冢。   “我改主意了,手冢!”   他的眼底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整个人简直前所未有地斗志昂扬,   “那个真田,请务必交给我!”   ——————————————————————————————————————————   这场比赛一直打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观月席地而坐,拧开瓶盖,将一整瓶冰水小心淋在毛巾上,顿了顿,又赌气般地把它狠狠蒙在了躺在一旁累得抬不起一根手指的人脸上。   “喂,谋杀病患啊~”   毛巾下传来某人有气无力的抗议。   “活该!”   观月冷冷回了一句,但手下还是轻轻地挪了挪毛巾,露出那张得意微笑的脸来。   “抱歉,”   他笑眯眯地说,   “一不小心又赢了你表哥~”   口中虽是说着道歉的话,可看他浑身的气场,简直都要美得冒泡了。   “是啊!再算上师兄的话,你可正是我兄长们的克星!”   她恶狠狠地抬手,真想糊他一脸。   “那也没办法,毕竟……”   他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纤细的手腕,意味深长地说,   “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向来是这么水火不容。”   掌心的如雪皓腕一颤,猛地想要收回,可却被早有准备的他牢牢握住,再不容后退。他睁开眼,顺着手臂优雅的线条往上,捕捉到了那双闪烁不定的冰蓝眼眸。   晚风轻轻拂过草坪,玫瑰色的晚霞染红了天际也染红了角落的两人,空气里弥漫着暧昧醇厚的气息。   人声渐息,只闻一两只归巢的鸟雀扑腾着翅膀,低鸣一声。寂静的空间里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沿着紧握的手腕,交织在一起,也分不清是谁的——   “噗通——噗通——噗通!”   ——————————————————————————————————————————   关东大赛之后,全国的还没到,先来的,却是七月的恳亲会。   往日被纪律严谨的风纪委员会把持的大门一改矜持姿态,大大方方地迎来各行各业的家长。听惯了书声笑语的校园充斥着不属于象牙塔内的寒暄应酬,竟是比学园祭还要喧闹上一分。   但是,少见地,我们冷面严苛的风纪委员长大人却并没有如往常般站在维持纪律的第一线,甚至面对满室的嘈杂都不发一言,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已谢的樱枝出神。   不得不说,当她不将冰蓝色的锐利双眸望着你、不用冷若霜雪的气场压向你、也不对你吐出冷淡而一针见血的嘲讽,那便真是一个所有家长都曾梦想过的标准淑女乖宝宝。满室的父母虽然都在看似认真地和子女、老师交流,却没有一个忍得住不暗暗打量着她。   “周助,你的同桌不错嘛!”   不远处,特地丢下先生从法国赶回来的不二淑子刚迈进教室,就不由眼前一亮,笑着对身旁的儿子说。   “哦,是吗?”   不二意味深长地笑道,   “妈妈的这番夸奖还是对着人家当面讲才有意义吧~”   “你呀,和人家做了那么久的同桌,怎么也不见正经一点?”   不二淑子无奈地摇摇头,   “那样一看上去就乖巧正派、落落大方的女孩现在可是少见了,你可不要带坏了人家。”   闻言,不二直喊冤枉,故作伤心地叹气:   “唉,妈妈真是喜新厌旧,既然那么喜欢干脆把我和她换一换好了!”   口中虽是这么抱怨着,可那笑眯眯的脸上却满不是这么回事。   不二淑子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却拿这个从小就鬼灵精怪的天才儿子没办法。刚要说什么,那边许久没交流过的班主任便来打招呼了,只能撇下儿子先过去。   彩衣娱亲了一番才好不容易暂时脱身的不二这才有功夫慢慢踱回位子,探手在不知想些什么的观月眼前一晃,顺口问:   “怎么了,公开课都要开始了,你家的人呢?”   话音未落,静若处子的少女猛地转头,挟着凛冽刀光,直直对上他。   清泠泠的蓝眸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仿佛要直看进人心里去。那掩盖在冰封雪域下的暗潮汹涌,让不二慢半拍才想起——有关家人的话题可一向是对方的禁区啊!   不二一下子有些慌了,支支吾吾地解释:   “呃……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说……”   “是的,我不知道。”   观月开口打断他。   “什么?!”   不二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她。   观月双手交叠于膝上,端庄优雅地坐在他身旁,流淌的阳光跳跃在发梢,却被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冷落,似要凝固成冰冷的水滴从眉梢眼角滑落。面对着一室家长同学的侧目,她依然面色平静,俏丽的侧脸看上去娴静温柔,可只有不二能听到她吐出的话语带着怎样的凉薄与嘲讽:   “有可能是管家,有可能是秘书,也有可能是助理。当然,鉴于昨晚祖父有打电话特意垂询,也许他们之中的某个人会拨冗前来?”   听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不二语塞了半晌,才定定地看着她:   “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在乎。”   “我早就过了在乎这种事的年纪了。”   她不以为意地将一缕滑落的发别到耳后,不再说话,重又转头望向窗外。   金色的阳光朦朦胧胧地罩下,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薄纱,柔和了过于锋芒毕露的线条。少女优雅的侧影美好如画,如果不细看那纤纤十指上的薄茧,便一如那些被养在闺阁中天真不知愁的千金小姐,从不知夜风的寒冷与世情的黑暗。   这时,沐浴着阳光的少女突然开口:   “啊,真是美妙的巧合。”   “啊?”   不二望着她唇畔冰冷刻薄的弧度,下意识地追问。   “你还真是幸运,能见到这连玄一郎表哥都未见过的场景——”   她转头,对上他同样在阳光下泛着冷色的眸子,   “我父母时隔十六年后的狭路相逢。”   说完,毫不犹豫地,她倏地起身,镇静从容地分开人群向门外走去。不二瞧见她垂在身侧、握紧的双拳,眸色一沉,来不及多想便匆忙起身追了上去。   台阶一级级抛下,转角一段段滑落,光怪陆离的光斑与其上摇曳的大片树冠被甩在脑后,这整件事没头没脑得都像是一出荒诞的戏剧,但此刻不二的视线中只有前方那个大步流星的背影。   在已少有人行的林荫道尾梢,他终于远远地看见她停了下来。   她毫无感情的冰冷视线似乎是不经意地往这边一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往树后一躲。   而后,她好整以暇地转头,冷淡而矜持地向不期而遇的两人行礼:   “日安,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虽是叫着血缘最紧密的称呼,语气却疏离得像是最陌生的外人。   听到她的问安,正尴尬对峙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这个融合了他们所有优点的少女。   “咳,抱歉来晚了,那个……呃……”   黑发黑眼、以传统淑女形象示人的美丽妇人率先开口,却在称呼上先卡了壳,只能含糊着继续问,   “最近还好吗?要是不习惯,就多回回你外祖家,和你外祖父多亲近亲近。”   话未说完,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冷哼。她皱了皱眉,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上前颇为生疏地去拉观月的手。   观月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对她落空后僵硬尴尬的表情熟视无睹。   另一边装束随意、仿佛刚从深山老林里被拉出来的俊美男子这才慢慢走上前。他和观月初长得极像,只是在凤兰色的眸子外又戴了一副玳瑁眼镜,多了几分艺术家的浪漫不羁。他也没对自己的出现解释什么,露出堪称“慈爱”的微笑道:   “你把神社管理得很好,继续努力,我……”   “父亲大人。”   观月毫无恭敬之意地打断对方无意义地寒暄,   “您的事我会转告祖父并说服他的,还有什么事吗?”   这几乎已经是直白的逐客令了,不二不由睁开眼,暗自惊讶于她少见的失礼。   然而,这对为人父来说难堪至极的态度却没有令男子有丝毫不满,反倒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追问:   “真的吗?你答应了?太好了,那我就先走了!我在佛罗伦萨还有……等等!”   快步往外走了没几步,他突然一僵,转身干笑道:   “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要求?我最近经费很充足,根本不需要支援!我只是来看看你的。”   观月听都不听对方欲盖弥彰的解释,直截了当地从口袋中抽出一支手机:   “我会分别致电祖父和外祖父,你们被扣的经费和零用也会如数发下。另外,请父亲大人查看一下账户,您想要的新设备所需的花费将于一分钟后到账;母亲大人,您想要的邀请函也会在今天送抵,可以询问您的助理。以上。”   仿佛机器般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寂静的林荫道上响起,却引得一直端着架子的两位大人纷纷急吼吼地掏出手机查询,再顾不上面前这个久未见面的女儿。   观月再不看自己血缘上所谓的父母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而身后,解决了最为迫切的利益需求的二人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也没在意无声消失了的观月,开始专心对付起两人的恩怨来。   “真没想到居然还会在这里见到你?”   不二刚想追去看看观月,下一秒,却被观月母亲饱含恶意的嘲讽止住了步伐。   “怎么说呢,我毕竟是她的父亲……”   观月父亲推了推眼镜,轻描淡写地回答。可他的粉饰太平马上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击碎。   “别假惺惺了,当初孩子一出生就要离婚的可不是我!”   那位优雅端庄的夫人一提起这个竟不顾形象地歇斯底里起来,   “把她扔给我就一走了之,十几年来不闻不问,要不是你那宝贝继承人跟个英国人跑了,我看你连还有个女儿都不记得了吧!”   面对她的指责,饶是一直挂着好好先生面具的观月父亲也有些冒火了: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把她当做巩固你在真田家地位的工具!居然把我观月家的女儿教成了玩剑道的武夫!”   “她姓了十六年的真田,连剑都不会还有脸在真田家混!”   观月夫人紧攥着坤包的手指都泛白了,毫无愧意地大声诘问,   “再说了,她的弓道比起你从小培养的继承人哪一点弱了?还有花道、茶道、书法、礼仪……完全是一个完美的华族小姐,和你们这种为贵族服务的神官才不一样!”   说到最后,还不无炫耀地瞟了他一眼。   也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对方什么痛脚,观月父亲脸色都阴沉了下来,粗声粗气道:   “容我提醒,高贵的真田小姐,当年要不是你口中为你们服务的神官,以你的资质早就不知道被联姻到了哪里!”   这样赤裸裸的揭短显然已完全触到了观月母亲的底线,她气得晃了一下身子,反而冷静了下来,怒极反笑:   “翻旧账是吧,好!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去了?也亏得你为了把神社丢给继承人居然在我面前伏低做小、甜言蜜语了那么久,忍到我生完第二个还真是辛苦你了!”   “你……”   观月父亲被噎得气短,刚想伸手,却突然转头呵斥,   “谁在那里!”   被发现的不二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将两人气急败坏的互相指责抛在了脑后——   “怎么回事?你没设结界吗?!”   “那个人身上有特制的护身符,我怎么会想到有人会用在这里!”   ——————————————————————————————————————————   直跑到了校园的另一端,不二这才停了下来,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刚被发现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真的感受到了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和威胁到了生命的杀气。若不是早已习惯了观月身上不时散发的几丝,他几乎就要被定在那里、毫无还手之地。   调整好了呼吸,他站起身,望着透过树荫洒下的澄澈阳光,暗暗握紧了拳——还是太弱了!自认识观月以来,他不止一次地感受到,还是太弱了!   定了定心神,正欲离去,突然,他听见了顺着风声飘来的一两声啜泣。极细微,几乎就要让人忽略。   有些耳熟……他暗想,脚下却早已不自觉地迈开步子,拨开了那丛灌木。   很多年后,再回忆起那个宿命般的下午、他看见蜷缩在阴翳里无声哭泣的少女,都不免痛恨起当时那个莽撞的、骄傲的、年轻气盛的自己,可到了最后,还是不觉得后悔。   但是,不论事后怎么想,当时的他还是顺从着内心,慢慢伸出手,想要给这个仿佛被全世界都抛弃了的女孩一个拥抱。   “走开!”   凄厉的大叫,划破了表明的平静。那少女像是受伤的小兽,红着眼、龇着牙,戒备地望着所有人。   不二怔怔地望着自己被打开的手,抬头尽力放柔了声音:   “观月,我……”   “你满意了吗?”   红肿着眼的观月面上却是诡异的平静,冷冷地反问,   “你满意了吗?终于看到了我的这一面?原来高贵的、从容的、无所不能的观月还有着这样不体面的过往、连亲生父母都不待见她,是不是很能满足你的好奇心?啊,是啊!原来是这样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嘛,我还不是知道了?呵呵……你满意了吗?!”   说到最后,她近乎癫狂地捂住头,如被逼到绝境的困徒,不分青后皂白地向所有人无差别地攻击,发出濒死的一声长鸣。   不二被那颠乱的诛心之言刺得心口一痛。他本就是被夸耀着、钦慕着、追逐着长大的天才,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傲气?半真半假地讨好了她两年,却不是被冷嘲热讽,就是无动于衷,再怎么不在意,心头也还是梗着一根刺。   此刻,她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就恰好戳中了那个痛点,令他一下子热血上头,也忍不住出口嘲讽道:   “是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样的性格活该没人敢亲近,凭什么还要别人小心翼翼地迁就你,不肯提这个、不能说那个!”   话一出口,他便冷静了下来,顿时一懵,怎么也不相信刚才的那番刻薄的话是出自他口。但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一切已经晚了。   “走开!我讨厌你!”   观月浑身颤抖着压抑想要撕毁一切的冲动,尖叫着冲他喊,   “走啊!你走啊——”   绝望而厌弃的尾音久久徘徊在半空,不二一震,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他站在阳光之下,隔着几步,便是无边黑暗里独自啜泣的她。他们明明只相隔了一手便可触及的距离,可他却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伸出手,将她拉出悲哀的深渊。   兜兜转转,他终于窥探到了她的内心,却走不进,那深锁的铜墙铁壁。 作者有话要说:     ☆、黄昏【上】   You know — one loves the sunset, when one is so sad   你知道的——当一个人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会格外喜欢看日落   ——————————————————————————————————————————   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说话了。   不二在背后凝视着观月一下课就一言不发起身离开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   清冷的阳光洒在他沉郁的眉眼上,敛下的眼睫里藏着深深的阴翳;可那挑着下巴骄傲无比的少女兀自高贵凛然,仿佛谁也不能吹皱她冰蓝色眼底的一池深潭。   谁也说不清是谁先开始的冷战,只知道从那天恳亲会后的不欢而散开始,他们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样自欺欺人般的逃避,不交流,不接触,连偶尔不小心相交的眼神也很快就错开——即使他们就比邻而坐。   这种诡异的气氛自然瞒不住周围的同学,更不用说那些怀揣着小心思的女生。就算没有人敢当面询问冰山一座的观月和腹黑的不二,关于两人冷战、有机可乘的传言也早就在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了——具体的例子就是,这几日向不二告白的女生又一下子激增了起来。   傍晚,放学后,无人的走廊尽头。不二摆着一张笑僵了的脸,温和有礼地拒绝了今天的第三个女生。   “不二君,真的不能试一下吗?”   那女生微红着眼眶,泪汪汪地看着他。   不二内心的小人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实在受不了这种娇滴滴的小女生,但自小的家教还是让他忍下了皱眉的冲动,柔声解释道:   “抱歉,我现在真的只想专心打球和学习。”   往常,一听到这样的话,那些女生自然就会善解人意地借势告辞了,也为彼此留有一些余地。但今天来的这个却是个一根筋的,犹自不甘心地反驳道:   “可是,明明前段时间你一看就是喜欢上了观月桑,只是她没接收罢了。现在她和你也没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试试看接受我呢?”   被这么直白地揭破心思,不二脸色一沉,也没耐心哄对方了,直截了当地坦言:   “确实,我已经心有所属了,所以才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我有哪点比不上她了?”   闻言,女生一张尚算清秀的小脸气得通红,口不择言道,   “那个观月整天冷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她似的,个性又古板得像块木头,还凶得要命,你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   不二霎时沉下脸,不再笑眯眯的眼睛犀利地盯着对方,柔和的声线却叫人听了瘆的慌:   “我喜欢小暖哪一点,自然是我自己的事,还不劳同学关心。至少,她要比某些当面不敢说、只会在背地里挑拨的人要可爱得多。”   “你……我……”   女生一阵心虚,踟蹰了片刻,直接捂着脸落荒而逃。   不二望着她自觉消失的背影一哂,也不在意,直接转身走人。   艳色的晚霞慢慢攀上天际,透过窗户洒落一廊旖旎。不二沿着走廊慢悠悠地走着,心里却不由再次想起刚才那女生的质问。   是啊,那个少女,又有什么好的呢,令向来骄傲的天才不二周助第一次那样明显地主动示好,她却还要一次次推开!不就是长得漂亮了一点,气质优雅了一点,剑道好了一点,弓箭也射得不错了一点,还有花道茶道、琴棋书画也都擅长了一点……好吧,确实是挺了不起的。   不二摸着下巴,有些挫败地承认。   所以,喜欢吗?确实是喜欢的,甚至……比喜欢还要再多一点点。   但是,要告诉她吗?还是说不出口……   不二摇摇头,趴在窗台上,望着绯红桑紫靛蓝一片的黄昏怔怔出神,脑海里一幕幕地回放着观月暖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   初遇时猝不及防的惊艳,再见时震撼人心的悸动,相交后细水长流的喜欢,相知后无法抗拒的怜爱……明明是他先闯入、先靠近、先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可是那句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告白,他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毕竟,他总是有太多太多的顾虑——他与观月初的不和、他和她之间的性格差异、她复杂的家庭和背景,还有,她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他”……而最关键的是,她是否也爱他。   说了那么多,又绞尽脑汁地找了那么多理由,还不只是因为不敢也不肯先付出一切?都说先爱的那个人就是输家,正是因为这份不确定,所以他犹豫踟蹰,他患得患失,他用不正经的玩笑与不经意的试探遮掩,他在她崩溃的那天下午冲动地对她发火。   原来,自信从容的天才,在感情上也不过是一个懦夫,不敢先付出一切,而只能等待着对方一句救赎般的——   “我爱你。”   等等!   循着耳边切切实实响起的告白,不二猛地起身转头,望见了拐角另一边的观月……以及德川,说出那句话的学生会长德川和也。   瑰丽梦幻的霞光之下,冷丽窈窕的少女与沉稳高大的青年相对而立,微风拂动着两人同样黑如泼墨的发丝,交织在一起,俨然组成一副无比和谐的画卷。   猛地握紧了双拳,不二只觉脑中晴空霹雳,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和仅存的理智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冲上去、一拳打开那家伙望着观月时不加掩饰的柔情!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个所谓的师兄根本就是个不怀好意、狼子野心、觊觎已久的黄鼠狼,只有观月才一直傻乎乎地以为人家只是对妹妹的关心!   然而,就算心里再怎么叫嚣,此刻的不二仿佛脚下生着根一般,也只能死死瞪着眼睛,极力在那双同色的美丽瞳仁中找寻哪怕一丝的涟漪或动摇。   “……抱歉。”   沉默了许久,观月别开双眼,有些狼狈地拒绝。   正巧对着那个角度的不二看得清清楚楚,那眼中有震惊、有疑惑、有尴尬,唯独没有一丝的动容和羞涩。   “为什么?”   德川目光灼灼,步步紧逼,   “论家世,你我门当户对、珠联璧合;论品貌,你自是大家闺秀、才华横溢,我却也不输分毫;论情谊,我们更是相识十载,难道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同门还比不上一个认识不过两年的外人?”   这最后一句正中红心,激得观月连退数步,眼神飘忽,口中却仍是佯怒反诘道:   “什么外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德川并不理会她的色厉内荏,上前扳过她的肩膀,想要直视她的眼睛。可观月下意识地一挣,同样习武的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推开。   场面顿时静止。   “你以前是从不会抗拒我的接触的……”   良久,他苦笑,黯然地望着自己被打开的手。这个华族出身、备受瞩目的青学帝王第一次露出那般脆弱的疲态,凭着自尊才挺直的脊背也无法掩饰他此刻的失败。   他明白的,一直明白——她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妹,她的动心和摇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朝夕相处的他?他只是还存在着一丝侥幸,希望冷情的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心意,让他能有一搏之机。但观月此刻潜意识的动作却叫他完全心灰意冷——在她的感情尚未觉醒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已遵循着本能拒绝所有、只接受一人。   “不……我只是……”   观月磕磕绊绊地想要解释。   “果然吗?”   德川却不再看她,偏头凝视着窗外泛黄的枝桠,低哑的声音恍若叹息,   “你真的是喜欢上了那个人吗?”   “不是的,我……”   观月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却一时语塞,只能慌乱地摇着头,一遍遍重复着,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一向清冷矜持如月神的少女颓然而无措地退后,无力地靠在窗框上,抗拒着内心不断响起的真实回答。落日的余晖洒在她如玉山将倾的容颜上,令人无端心悸。   一黑一蓝的两双眼眸都不由自主地深深望向她,只不过,一双是珍视的爱慕与终于下定决心的放弃;另一双,却隐在阴翳中,晦涩不明。   ——————————————————————————————————————————   伦敦的天难有放晴的时候,今日却恰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的碧空之上,洁白的飞机滑出流畅的线条,恰如一只矫健的飞鸟,正缓缓下降、稳稳落在偌大的停机坪上。   舷梯刚一架好,舱门便被迫不及待地打开,说笑着走出来的却是一队黄皮肤的亚洲学生。   不二混在队伍中拾阶而下,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按下快门,望着镜头里古色古香的伦敦景色,却不禁有些怅然。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挎包里的文件袋,又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场谈话——   淡黄色的纸质上印着深色的校徽,设计得格外雅致,被规整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不二扫了眼那显眼至极的文件袋,又抬头望向对面坐着的校长,有些摸不着头脑。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笑起来慈眉善目,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却也不点破,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打开一探究竟。   不二更是莫名其妙,但还是拿起它抽出了里面的文件,只随意瞟了一眼,就忍不住发出细微的抽气声。   打头的第一张纸上赫然写着——   “伦敦艺术大学·坎伯维尔艺术学院   摄影专业   提前录取申请材料”   “校长,这是……”   不二惊讶地抬起头。   校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你没看错,这是UAL的招生材料,只要你能通过雅思和他们的笔试、面试,就可以提前被他们录取。要知道,这可是全世界最优秀的艺术学院之一,是艺术教育界的哈佛、剑桥。”   热爱艺术的不二自然知道这所学校的大名,但令他错愕的并不是这一点:   “就这样给我了是不是也太过草率了一点?我不是说在质疑自己的实力,但是,难道不应该在全校先进行一下选拔以服众吗?”   “不用,不用!”   校长无所谓地挥挥手,   “我知道你非常有天赋,也足够热爱摄影,英语交流也不成问题,这难道还不够吗?莫非你认为我们学校还有谁比你更适合这个名额?”   虽是这么说,但不二还是有些顾虑:   “但是,我……”   不待他说完,校长便了然地打断他:   “我知道你一下子不太可能接受,不妨带回去给你家人一起参考一下——我记得你父亲也在英国工作吧!”   “是的。”   不二点了点头。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真的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往届也从来没有过先例,要不是你上次参展的那副作品恰巧被对方的教授看见了,也不可能会给你这个名额。”   校长语重心长地开导他,转念想起,   “啊!正好,这次我们修学旅行的地点也是英国,你可以先去那里考察一下、和对方的教授见个面,再做决定也不迟。”   不二垂下眼帘,沉思了半晌,终于还是低声应道:   “……我知道了,谢谢校长。”   收回思绪,他再次望了眼伦敦都市美丽的轮廓,心中第一次有些捉摸不定。   “……不二君?不二君!”   耳边突然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循声看去,身边娇俏的女生露出落落大方的微笑,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微红的脸庞和眼底的羞涩。   虽然对思路被叫不出名字的路人甲莫名打断有些不悦,他还是驾轻就熟地微微一笑,温柔却疏离地问:   “有什么事吗?”   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眼,女生虽然面上的绯红又加深了几分,但还是能够保持着得体自如的神态说道:   “因为听说不二君的英语水平非常好,所以等会自由活动的时候能和你一起吗?我对于伦敦传统建筑保留得完好的街景以及这方面的摄影非常感兴趣,相信不二君在这方面也有些心得吧!”   拥有良好教养以及温和性情的优雅淑女——不二在心底暗暗评估。但是,这位明显属于他一贯欣赏类型的女生却没有让他动容分毫,反而觉得有些烦躁。正要不动声色地拒绝,却眼尖地瞥见身后最末走出的身影。   电光火石间,他心念一动,转而微笑地注视着面前的女生道:   “当然,能与难得志同道合的小姐结伴,旅途一定会更加有趣。”   闻言,那女生顿时激动得不能自抑,一双水眸已忍不住含情脉脉地望向不二。但被这样对待的他却浑然未觉,眼角的余光一眨也不眨地偷瞄着队伍的最后。   和正中那以不二为中心、莺莺燕燕热闹非凡的女生群不同,那里只冷冷清清地站着一个少女——但只她一人,便完全盖过了前面所有女生的风采。   眉目如画,雪肤花容,阳光落在她檀黑的及腰长发上,却也融化不了蓝眸中的寒冰。不同于其他少女的矫揉造作,她就仿佛冰山上流泻而下的一股泉水,冷冽,但是纯净无瑕。   不论是她冷丽的面容还是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的古典优雅,顿时就将其他人——包括不二面前这个尚算大方的女生比成了平庸的廉价货,引得队伍中的男生们和周围的路人频频后顾,却都碍于气势不敢上前一步。   此刻,面对着不二的挑衅,她依然看上去无动于衷,径自在众人隐晦的眼神中骄傲矜持。   心底的烦躁似乎愈演愈烈,不二忍下大步冲上去的冲动,用微笑的表情遮住内心的惶恐和焦虑,继续装若无事地跟着队伍前进,只是却再没理睬身边的女生半句话。   赌气般不再回头的他因而也没有看到,身后那双同样冰蓝色的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以及随后而来的,翻涌的愕然与挣扎。   当不二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已完全找不到了观月的身影。   询问过了周围的所有同学,又心烦意乱地拒绝了女生们的邀请,他终于颓然地放弃,转而打量着四周的风景。   这里是泰晤士河畔的一个小街区,仍保留着大量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特色,充满着古韵;但透明的橱窗以及里面时尚的商品服装却又让人一下子回到了现代。这种古今模糊的感觉,无疑是伦敦最大的特色。   不二穿梭在忙碌而优雅的人群中,忍不住微微一笑,抬起了手中的相机。   “我觉得,你最好现在就把相机收起来。”   突然,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正反复调整着焦距的不二一惊,猛地回头,便对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神秘微笑。   在古典与现代交织的伦敦街头,红发的日裔女子美丽温婉,面上却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见他吃惊地望来,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不二下意识地也回了个微笑,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   她耐心地继续说:   “因为,你的古董相机很娇贵吧!”   女子的回答依然令他一头雾水,但不二还是礼貌地道谢:   “感谢您的提醒,这位小姐。”   “不,请称呼我为柊泽夫人。”   她浅笑摇头纠正,然后撑开了一把黑伞。   几乎是瞬间,大雨倾盆而下。本地的市民习以为常地也撑开了随身携带的伞,店家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摊在外面的铺子,倒是一同来参加修学旅行的同学们毫无准备,全都被淋了一头一脸,惊慌失措地往最近的商店里钻。   不二诧异地望了望乌压压的雨幕,终于明了了女子刚才的善意提醒,唇边感激的笑意不由真切了几分,却也有些疑惑对方的未卜先知。   “怎么,奇怪我怎么会提前知道?”   果然,她了然地一笑,望着他若有所指地答道,   “我出嫁前,随父姓‘观月’。”   “轰隆隆——”   不二望着那与观月父亲有五分相似的轮廓,霎时睁大了双眼。   那个褐发红瞳的美丽女子就站在雾都铅灰色的雨幕与大片振翼飞起的白鸽之下,轻轻地竖起纤长白皙的食指,压在了那抹神秘的微笑之上。   “你……”   不二一时语塞,有些不敢置信,   “你和小暖……”   这回却轮到对方讶然地打断他:   “她居然让你这么叫她?她不是一直很讨厌这个名字?”   看到不二默认的神情,她终于黯然地垂下眼睫,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虽然……那是以前最适合她的字……”   尾音低低地拖在空中,被卷挟着冷雨的风吹得支零破碎。   ——————————————————————————————————————————   待到坐在明亮舒适的咖啡馆中,将潮湿的水汽与拥挤的人群都隔绝在宽敞的落地窗外,不二这才收拾好思绪,有心情将疑惑一一道出。   他垂眸抿了口红茶,而后抬头望向对面的柊泽夫人,不着痕迹地开口:   “这么说,您就是小暖那个嫁到英国的姐姐?”   “她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同样平静了下来的柊泽优雅地放下茶杯,苦笑着点了点头,   “确实,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虽然她从来不肯承认。”   也许是气氛过于尴尬,不二不由不动声色地打圆场:   “呃……其实她也是提起过您的,我刚刚一时没认出您来也只是因为发色和眸色的问题,我……”   “不,用不着解释,我想你应该是从小初那里知道我的。”   柊泽倒是落落大方,并不逃避自家的龌龊,   “你认不出我也是正常的,我们姐妹长得并不相像。如果你见过我母亲就知道了,小暖她除了眸色简直是和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我更像我的祖母——包括各种能力。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初我父亲才选择了带走我。”   提到自己的父母和当年的往事,她依然温柔地浅笑,并不会像观月一般有什么剧烈的情绪起伏,语气平淡得就好像在说一则今早刚从报纸上看过的新闻。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不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只能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对了!”   她突然双手合十,兴致勃勃地对他说,   “不二君还没见过小暖小时候的样子吧!要不要看一看,很可爱的哦~”   说着,不待他回答,便自顾自地从包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献宝般递到了他面前。   饶是不二也忍不住颇为不淡定地接过——毕竟,那样刻板严谨的冰山观月小时候的样子可真想象不出来,说不定也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然而,只瞟了一眼,他便大吃一惊——   和所有人的想象不同,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甜蜜的女孩,梳着可爱的童花头,穿着一身米色绣石竹的浴衣,冲着镜头羞涩地抿嘴微笑。仿佛冬日午后的一抹金色阳光,并不耀眼,但是温暖而包容,只是看着,便能感受到从心底里泛起的平和安详。如果不是那檀黑的发色与少见的冰蓝色眼眸,还有依稀可窥见长大后观月影子的秀丽五官,完全无法将她与那个威震青学的冷面煞神联系到一起。   “这是……小暖?!”   不二语气里满是遮掩不住的惊讶。   “是啊,约莫四五岁的时候照的,你也想不到吧!”   柊泽了然地笑笑,端着茶杯有些怅惘地回忆道,   “那个时候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吧。母亲离婚后打击太大,丢下刚满月的她一个人跑到国外疗养,还是外祖父和舅舅一家把她带大的,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舅舅舅妈的亲生女儿,直到……”   说到这儿,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微妙地继续道:   “直到她七岁,母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跑了回来,然后逼着她学习各种技能,原先被真田家压着的事实就一下子都在圈子里流传开了。本就不太喜欢她的族人——你大概不知道,像真田家这种老牌华族一直非常注重传统,成员清一色的都是黑发黑眼——这下更没了顾忌,很是让她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虽然舅舅一家还是一样疼她,但隔阂毕竟已经产生了,她又是个固执、不服输的人,咬牙要让那些人无话可说,拼命地学习各种知识,就渐渐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不二怔怔地望着手中相片里有着温暖笑容的可爱女童,实在想象不出是怎样严苛的经历和训练才将她打磨成如今这般冰冷得仿佛冻结了所有感情般的模样。   “所以,那天见到了父母她才会是那种反应吗……”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原来,那样骄傲的观月暖,其实心底里却是自童年就深深烙印下的自卑,即使努力成长依然如影随形;原来,她极力维持的冰冷面具不过只是随时都会融化的冰,自欺欺人地抗拒着窥探的伤害;原来,他曾在不经意间伤得她那么深,一次次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揭开了她的伪装后扬长而去,独留下惊慌失措的她留在千疮百孔的内心彷徨恐惧。   他不了解她,只是开玩笑般自以为是地闯入她的世界,不打一声招呼。   他不了解她,向她索要着安全感的同时却没注意到她藏在坚韧之下同样的惶惶不安。   他不了解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甚至没有给她哪怕一个拥抱,反而冷语相对。   他不了解她,又凭什么,说爱她?   巨大的信息一下子进入他的脑中,他一直孜孜不倦探寻的秘密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摊开在面前,可他却再没有半点深究的念头,甚至宁愿从未知晓,懊恼于自己当初的莽撞。   然而,对面这位所谓观月的姐姐,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了自己这一切?   不二忍不住抬眼,犀利地望向对面的柊泽。高贵神秘的前任巫女似乎也看懂了他无言的质问,收敛了笑意,深深的红眸锁定着他,突然郑重地问:   “所以,你拥有那个觉悟了吗?”   “什么?”   他下意识地反问。   “爱的觉悟。”   她的语调庄严宛若誓词,   “你既然驯化了她,就要对她负责——诚如你既然要向她索取爱意与安全感,就要能给予她同等的爱与支持。我的妹妹虽然被生活磨砺得坚忍如剑,但她同样需要一个能安然小憩的怀抱。”   “而你,能够成长成足以站在她身边的人吗?”   石破天惊般地,不二的脑中恍如拨云见日,终于一瞬间想通了所有问题的症结。   严厉的质问一遍遍在心底回响,在这重复的拷问中,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本书,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开篇那个不懂爱情的、活得没心没肺的、被骄傲玫瑰所宠坏了的小王子。肆意而不成熟地爱着,任性地追逐着自由,不负责任地凭借着感性行事,最终才在一场筋疲力尽的旅行中意识到了那朵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玫瑰多么重要。   凭心而论,他虽然能够百般讨好着她的口是心非,却也能在厌倦的时候说走就走,只是因为心知肚明——不管他走了多远,她总是在那里的。   可是,这一回,他似乎走得太远了。   不记得是怎样和柊泽告别,他恍恍惚惚地走出咖啡馆。雨早已经停了,微风吹散郁结在一起的乌云,露出天边金色的夕阳。他沿着没多少行人的泰晤士河慢慢走着,然后看见了坐在河边看夕阳的观月。   冬日的晚风将她挺翘的鼻尖吹得微红,少见地添了几分脆弱的稚气,一张秀丽如初雪的脸大半埋在了厚实的围巾中,满头乌发难得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衬得一双冰蓝眼眸越发氤氲。   金色的余晖自她脚下开始一路铺展,直到半江波光闪耀半江水色朦胧。那坐在漫天霞光中的少女专注地望天、望地、望夕阳长河,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到来。   他默默地走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下,忽然开口:   “你知道吗,当一个人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会格外地喜欢看日落。”   观月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吸了吸鼻子:   “《小王子》里的话吗?”   “你也看过这本书?”   不二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嗯……”   晚风将她带着鼻音的回答吹得模糊不清,   “终身难忘……”   不二没有再追问。他们就这样并肩坐在泰晤士河边的长椅上,不说一个字,安静地望着雾都古老的天际线将黄昏最后一缕光华吞没。   “其实,你是知道的吧!”   良久,不二突然开口,   “就像你今天早就知道柊泽夫人会来找我一样,你其实一直知道她在背地里暗暗关注着你吧。”   观月倒是坦然,大大方方地承认:   “啊,我知道。不要小看观月家巫女的能力,有些在你看来子虚乌有的东西是确实存在的。”   “就比如你的预知能力?”   不二反问。   观月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不二不由睁开双眼深深地望向她,语气微讶:   “你今天怎么格外的坦诚?”   观月下意识地裹紧颈间的围巾,闷闷的声音从绵密的绒织物后传来:   “也许,是因为今天被她勾起了往事,所以格外的感性吧。”   不二一愣,即使知道这是窥探对方内心的大好时机,却仿佛喉咙里梗着什么东西,迟迟无法开口。   等待了许久都没听见身边人的动静,观月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寥寥地别开眼,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你和她还真像是同一种人:天才、自信、傲慢、敏感,看上去对谁都很温柔,其实除了家人和重要的人谁都不在乎……简直冷血自私得可怕!”   “你……”   不二被这么不留情面的评价惊得语塞。   观月理都不理会他的反应,兀自毫不停顿地滔滔不绝:   “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对方,看上去温和又低调,其实心里面自以为是得一塌糊涂;对什么都固执地相信着先入为主的主观判断,之后再怎么努力都不以为然,就这样还被别人认为是随和从容;总是被称赞说什么好脾气,真正接触过的人才知道又有多么挑剔;喜欢指责别人不肯敞开心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时候和人贴心过;明明本性并不争强好胜,但自尊心却又强得要命,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要重……像你们这种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真正的失败和挫折、一直被捧得很高的天才,早晚有一天要在滑铁卢上栽得鼻青脸肿!”   一鼓作气地说完,观月像是要将这段时间来积累的所有郁闷一口气全都吐出。她微微扯开一点裹得严实的围巾,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忍俊不禁的神情。   不二觉得自己简直完全坏掉了,居然会觉得此刻拧着眉、幼稚地发着小脾气的观月看上去可口得不可思议。他不由抬手捂住自己微红的脸,突然忍不住闷笑出声: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那样真实而神采飞扬的观月,真是别扭又可爱呢~   观月无语地望着身边这个笑得像个深井冰一样的青年,感受到了周围路人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视线,终于忍不住恼羞成怒地低吼:   “你到底在笑什么!”   “呵呵呵……啊,抱歉!我只是……”   不二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心情愉悦地答道,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小暖这么了解我……果然是早就情根深种了吧~”   听到那后半句不正经的话,观月满头黑线:   “你,其实是自虐狂吧……”   不然,为什么会在这一通毫不留情的指责之后,还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啊喂!   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生!气!   眼见某人气鼓鼓地扭过头死死盯着河面,不二终于慢慢止住了笑。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秀丽的侧脸轮廓,只觉得心情无比平和。   有时候,人们总会陷入这样的困惑:他或她所表露给我看的这一面,真的就是真实吗?而我爱上的,到底只是这层刻意为之的表面,还是全部的真实?会不会,凭着这虚假而产生的爱情,本身也是虚假和错误的?   这样的纠结完全是在自寻烦恼,因为没有人的性格会只像一张单薄的纸,人性的美丽与迷人就在于他的立体丰满。同理,爱上了一个人就是爱上了他的所有,包括他的假面与本性。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不都是一个人吗?爱情没有对错,错误的从来只是那些混淆了喜欢与爱情本质的人。   所以,骄傲的小暖,自卑的小暖,冷漠的小暖,可爱的小暖,犀利的小暖,孩子气的小暖……所有的小暖,都是他所爱的那个人。   也许是此刻的气氛实在太好了,又也许是方才与柊泽的谈话让他有所触动,他居然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像——和你说的一样的——我……我们这种类型的人向你告白的话,你觉得你会接受吗?”   气氛蓦地一滞。   寒冬的夜风呜咽着刮过河面,吹起淡淡的白雾。月光透过乌云洒落,清清楚楚地映亮了那张一瞬间煞白的脸。   观月僵硬地转过头,眼底的喜意与悸动只闪现了片刻,就被理智硬生生地压下,换为了惯常平淡无波的冰蓝。不二看在眼里,心底顿时暗叫不妙。   果然,她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自然,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说:   “作为哥哥的话,你当然是满分的;但作为情人乃至伴侣,你却是不及格的——尤其是对我这种背景和家庭的女性来说。”   “为什么?”   即使心知她是对的,他仍然不甘心地追问。   她不为所动地垂下头,望着落在膝头的一缕黑发淡淡说:   “因为你对爱不自信,若即若离,捉摸不透。你需要别人给你绝对的安全感和毫无保留的宽容,而我已经太累了,玩不起这种你来我往的爱情游戏。”   她抬起头,望向铁色夜幕的眼神已重新变得毫无感情:   “你想要一个爱人,而我只想要一个丈夫。”   “你在说谎!”   不二下意识地厉声反驳,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当初就不会拒绝那个德川了!”   “那又怎样?”   她的指尖泛白,但语气依然冷硬,   “即使我拒绝了他,我依然不能接受你。”   这仿佛会心一击的话语重重敲在不二的心头,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仅存的所有希望。难堪的情绪在心头发酵,苦涩辛辣得简直比他曾经所尝过的所有可怕味道都要痛苦。唯有自尊,那心底残余的强烈自尊,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失态的反应。   他捂住脸,尽力挤出如往常一样轻松的声音,笑道:   “啊,还好,只是如果。”   “还好上述的可能都不会发生……而我……我们……”   终于,他说不下去了,站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像是要逃离一场悲剧的梦魇。   夜色笼罩着的河边,只留下观月独自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月光在她清冷的发梢流淌,凝结在冰蓝色的眼底。并没有去看不二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她空洞的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极力睁大眼眶,不敢去眨一下眼。   机械地掏出手机,冰冷的声音伴着脚畔的水声响起:   “这里是观月。”   “他接受那份留学材料了吗?”   “不,你什么都不要说,这是他应得的——是我唯一能报答他的!”   “……谢谢你……姐姐。”   一抹银光划过,像是月光,落入了黑暗的河流中,立刻便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观月暖的姐姐观月歌帆——《魔卡少女樱》中的人物,最后与柊泽艾利欧在一起。   这是Q版观月。   ☆、黄昏【下】   And no grown-ups will ever understand that this is a matter of so much importance!   但是,大人们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不二坐在机场候机室的玻璃幕墙前,似乎十分专注地打量着手中珍爱的相机。   身后正上演着一幕幕相同又不同的离别,在这里早已是司空见惯,倒更显出不二孤身一人的怪异,引得来往的乘客都不由要多看他一眼。   不二自己倒是安之若素。多年的队友早已为他开过送别聚会,家人要反复叮嘱的也早已说完,何必又要劳师动众地前来,反倒徒增伤感?只是,最想见的那个人……   刚想到这里,只觉身前陡然一暗。他猛地抬头,果然撞进了那一双相仿的冰蓝色眼眸中。   少见地,这个将一丝不苟写进了骨子里的少女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一身弓道服还未及换下,羊脂玉般的额上带着微微汗意,檀黑发丝披散下来,有几缕还贴在脸颊两侧,衬得那双不再平静的蓝眸简直熠熠生辉。   毫不在意机场内众人的侧目,她微微喘了口气,踌躇着道:   “你……”   “有什么事吗?”   不待她说完,不二就先别过脸去,开口打断了她。   “我……”   像是被他这样冷淡的口气给刺了一下,观月顿了顿,也垂下眼帘淡淡道,   “只是刚刚听说你要走了,所以来为你送行。”   望着她还是这么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不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样冲动,也维持不了在旁人面前那副一成不变的温和,抬头冷笑道:   “真是好笑,观月小姐也会有事先不知道的事?更何况还是我去英国留学这件事!”   话一出口,观月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在不二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无措地别开眼,终究也只能无力地解释道:   “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地错开视线彼此对立。   身后的离别仍在继续,古往今来不变的相思与离愁说不尽、道不明,却只变得嘴边一声百转千回的叹息。那样蓝的天,此刻看来竟也是浸透了满满的哀郁。   然而,他们却又有别于身后的众人。不是亲人,不是友人,更不像爱人,要说是同学吧,又多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纠缠。看似暧昧,却连一句直白的告别与挽留都做不到。   只有小孩子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们把时间花费在布洋娃娃身上,因此对他们而言,洋娃娃就变得很重要,而一旦有人将娃娃拿走,他们就会号啕大哭。而大人们呢?他们是绝不肯轻易说出自己真正的愿望的,因为那是不得体、不成熟、不理智……终归有那么多的理由。   “那天……”   终于,还是不二望着窗外偌大的停机坪,突然开口,   “你说了那些话后,我想了很久。”   观月沉默地站在他身边,低头仿佛十分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语焉不详的“那天”,但谁也没有去挑明。   不二自嘲般低笑了一声:   “其实,你说了那么多的理由,归根结底,只是你不爱吧!”   观月倏地抬起头,愕然看向他。   不爱?不爱他?他居然还在怀疑这一点?不管他怎样误解她,铁石心肠也好,冷若冰霜也罢,为什么偏偏还要质疑她欲百般忽视却不得的真心!   但不二没有注意到她眼底的挣扎,只是自顾自继续道:   “根本没有什么能不能、配不配,你这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在乎这个?”   说到这儿,他低头摩挲着挂在胸口的相机,尽量平淡地问:   “说起来,你其实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吧!我听水野君提过一次——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观月的眼神先是有些迷惑,而后变成了恍然。她深深地望着从头到尾、始终没有转头看她一眼的不二,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理智牢牢压下。痛苦的绝望在那张皎若明月的脸上一闪而过,旋即又化为了冷若寒冰的坚毅。   良久,她仿佛孤注一掷般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是的,我爱他。”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爱意与真挚,绝望地在不二耳边响起,恍若一阵惊雷,又仿佛如坠梦中。   “原来,是这样啊……”   他干涩地扯了扯嘴角,猛地抬头,任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进眼中。   观月也转过头去,不想让对方发觉一丝一毫的脆弱与动摇。   罢罢罢——她想——他既然误会,那就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吧!这样对彼此,都是一个不太难堪的结局。   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挂上她的脖子,打断了她的默默出神。她错愕地低下头——赫然是那架不二最珍爱的古董相机。   还没反应过来,她只是呆呆地抬起头,看见他垂眸仔细地为她理好相机带,再抬头时,仍是一派温和笑意。   “帮我拿好,我先去办登机手续。”   他状若轻松地挥了挥手中的签证和机票。   她依旧沉默着点了点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没有跟上,小心翼翼地将那架相机护在怀中。   远处,蜜发蓝眸的青年,身姿已初长成,颀长却不瘦弱,再加上翩翩风度与煦煦笑容,整个人都像是在阳光底下发着光。   观月望着他折射着日光般的灿烂发色,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本《小王子》。   有一只狐狸教会了小王子什么叫做爱情,他说:   “麦田和我毫不相干,真令人沮丧。不过,你有金黄色的头发。想想看,如果你驯服了我,那该有多好啊!小麦也是金黄色的,那会使我想起你。我会喜欢听麦田里的风声。”   现在——观月怔怔地想——我也会喜欢上许多原和我毫不相干的东西了!   不二的手续办得很快,往日里觉得繁琐的流程和漫长的队伍此刻却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两人都在心底默默说着——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是,当机场的广播一再催促着未登机的旅客,分别,终究仍是难以逃避的剧目。   他们相对站立在登机口,还是沉默着,却没有一个人先转身。   ——没有一个人转身,却也没有一个人说出那句挽留的话。   到底,他们是怎样才会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说爱吗?当然!说彼此间阻力重重?却也无伤大雅!可要说对方也是如此?也许吧!可谁也无法确定……   一个看似温和,实则太过骄傲;一个看似冷漠,实则太过自卑。误解由此产生,由此加剧,由此演变到了最后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们,注定了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最后,还是工作人员的提醒结束了彼此间无声的僵持。   不二抬头,勉强微笑着,却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双手,像是在索求一个拥抱。   观月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仍在微笑着的青年,低头取下那架已被捂热的相机,而后,珍而重之地放回那双艺术家才有的手上。   她微微牵起唇角,说:   “Adieu(注1)……”   还有,Je t’aime(我爱你)。   ——————————————————————————————————————————   Je t’aime   ——同样的一行字,也显示在手机邮件上,被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屏幕因为等待时间太长而暗下,又立马被匆匆点亮。可那手指在屏幕上游移不定、徘徊辗转,却始终没有按下“发送”的那个键。   “先生,对不起,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将手机关机或调成飞行模式。”   乘务小姐礼貌的提醒突然在身边响起。   蜜发蓝眸的青年像是猛地被惊醒,下意识地按了“取消”。   他最后望了眼窗外,苦笑着,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拉下窗帘不再看窗外刺目的晴空一眼,他索性打开了背包,翻看着整理行李时姐姐塞给他的相册打发时间。   那是早已被他忘了放在哪里的一本旧册,多是儿时自己初拾相机后的练手之作,有家人,有路人,更多的还是爷爷家的景物。   他的眼中不由闪现一抹怀念——这些还是他去东京郊区的爷爷家时照的,是开着照相馆的爷爷手把手教会他的。   一页页翻过去,过去的回忆也一点点在眼前闪现。突然,一张贴在不起眼角落里的照片闯入了他的视线——   即使是在那样容易忽略的地方,可任何人都能第一眼就看见它,因为照片的两个主人公——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和一个看上去稍小一点的小女孩——都有着精致可爱的外表,俨然一对十分上镜的金童玉女。即使摄影者的手法委实稚嫩,可那种快乐温馨的气氛依然能透过照片,感染着每一个看到的人。   然而,令不二侧目的却不是这一点!   颤抖着取出这张照片,不二觉得,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被他不小心遗忘了的事情!   眼前仿佛笼罩着一片迷雾,他就站在这片迷蒙里,茫然四顾,辨不清方向,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跑。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就在前面!你要找的东西就在前面!   前面,在迷雾的那一边,似乎有个女孩,抱膝坐在树丛后,委屈地不停啜泣。   那是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梳着童花头,檀黑的发丝软软地垂在肩上,一身米色和服也变得皱巴巴的,却怎么也看不清面目。那即使伤心万分也依然压抑着、不敢大声嚎啕的哭声细细弱弱,听得他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难受。   “你怎么了?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   耳边,仿佛是他——不!是童年版的他在问。   “我才……才没有那样的爸爸妈妈!”   那个女孩哽咽着大叫道,愤怒地抬起头。   不二霎时被定在了原地——那是观月!那是那张相片里的观月!   此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既没有长大后那样冷漠而克制的压抑,也不见曾经天真无邪的那抹羞涩。满溢的痛苦化作泪水,遮住了本该流光溢彩的丽色,就那样水汪汪的望着你,仿佛要将你揪紧的心也一道淹没。   就连现在的不二也不由心疼不已,小时候的他自然也抵挡不了。连忙掏出手帕塞进她手里,他还不忘顺手摸了摸那头柔顺的乌发。   也许是男孩的气质太过温柔,女孩抽抽噎噎地用手帕抹了抹哭花的脸,这才看清了安慰着自己的男孩。这一看之下,竟大吃一惊:   “你……你也是蓝眼睛的?!”   “怎么了吗?”   男孩有些莫名其妙。   女孩却连哭都忘了,带着一种终于找到了同类般的激动扑了上去,语无伦次地说:   “原来真的还有吗?他们都是黑眼睛的……我们不是怪物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他们在骗我……我才不是杂种!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早慧的男孩听了这一通前言不搭后语的孩子话,也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推理出了大半。仔细打量了下女孩身上的和服,可见对方的家庭也是那种传统的日本家族,对这样带着异国色彩的长相自然免不了排斥。再加上这女孩的身世似乎也另有隐情,想来是不免又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这才又急又气地跑了出来,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想到这里,男孩不由老成地叹了口气,干脆也坐到了女孩身边,静静地等她慢慢冷静下来。   自言自语了良久,女孩才突然意识到了身边人的存在。她下意识收回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拉着人家的袖子,不由满脸通红,讷讷地道谢着不敢抬起头来。   男孩却并不介意,只是见她终于缓过劲来,便微笑着问她: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怯怯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是那个女人……呃,他们说那才是我真的妈妈……反正就是她今天偷偷把我带了出来,说是要来找我真的爸爸……”   听到这么一串复杂的关系,男孩头痛地扶额,只能道:   “算了,干脆我们去警察局请大人帮忙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女孩也顾不上害羞了,连忙一把又拉住了对方的袖子,连连摇头:   “不要,不要了!我身上有定位,他们会找过来的!我现在还不想看到他们!”   男孩了然,也明白对方可能一下子接受不过来,于是又善解人意地坐回来,道:   “那我陪你一起等他们吧。”   “谢谢你。”   女孩闻言怔了怔,随即感激地道,   “你人真好!”   这时,她突然瞧见了男孩口袋里露出了一角的书,不由好奇道:   “那是什么?”   男孩闻言抽出了袖珍书,笑吟吟道:   “是《小王子》啊,你看过吗?”   女孩摇了摇头,满脸欣羡地望着那色彩缤纷的可爱封面。她自小接受的都是传统和式教育,连启蒙用的都是《古今和歌集》,哪见过西方的小说?就算是再老成的孩子,日日见些素色也难免会厌烦,更何况孩童的天性本就喜欢这样亮丽鲜艳的东西。   不二自然也看出了她眼底极力隐藏的渴望,欣然一笑,便也大方道:   “干脆我念给你听吧,正好我们也能打发时间!”   女孩被戳破了心事,虽然尴尬,却也喜不自胜,哪会拒绝。于是男孩便将书打开,一边指给她看那些有趣的插图,一边朗声念道:   “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页头上就是那副画的摹本……”   “大人们劝我把这些画着开着肚皮的,或闭上肚皮的蟒蛇的图画放在一边,还是把兴趣放在地理、历史、算术、语法上。就这样,在六岁的那年,我就放弃了当画家这一美好的职业。我的第一号、第二号作品的不成功,使我泄了气。这些大人们,靠他们自己什么也弄不懂,还得老是不断地给他们作解释。这真叫孩子们腻味。”   “就是!”   女孩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大人们就是这样!”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继续看下去:   “我就这样孤独地生活着,没有一个能真正谈得来的人,一直到六年前在撒哈拉沙漠上发生了那次故障……”   “每天我都了解到一些关于小王子的星球,他的出走和旅行等事情。这些都是偶然从各种反应中慢慢得到的……”   “她是怕小王子看见她在哭。她是一朵非常骄傲的花……”   听到这里,女孩又悄悄红了眼眶。   “‘只有被驯服了的事物,才会被了解。’狐狸说,‘人不会再有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的。他们总是到商人那里去购买现成的东西。因为世界上还没有购买朋友的商店,所以人也就没有朋友。如果你想要一个朋友,那就驯服我吧!’”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啰,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 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 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也和其它成千上万的狐狸并没有差别。但是,假如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就是举世无双的;对你而言,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   他们就这样一个念、一个听,直到日头西沉。离别好像就是这么一眨眼的事。   他们沉默着,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终于,女孩先开口问男孩:   “你有过朋友吗——我是说,就像书里说的那种、独一无二的?”   男孩摇了摇头。   女孩于是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地和他商量道:   “那么,你可不可以也试试驯服我……我也想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即使只是一个人的。”   男孩思忖了半饷,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损失,便也点了点头。   女孩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高兴道:   “你的头发就像蜂蜜一样,这样,我以后也会喜欢所有一样颜色的东西了!对了,还有你的眼睛,以后有人再说我是妖怪,我也不会难过了,因为看到它我就会想到你!”   男孩虽然觉得女孩未免太小孩子气了,却也在对方兴奋的注视下微笑着点了点头。不二旁观着这一切,仿佛能通过男孩的眼睛,看见女孩认真地叮嘱他道:   “那么,你一定要记住了,千万不要忘记!就像我一直记得你一样,你也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你要记得,你必须永远对自己所驯服的东西负责!”   “你要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那个夕阳下还带着泪水的羞涩笑容甜美无比,将她身后的艳艳红霞都衬得黯然失色,可不二却如遭雷劈,只觉那道笑容就像是一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中他的胸口!   所有过往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一一串联了起来!想起机场里观月那一瞬间闪现的痛苦、委屈、悲伤、绝望,以及之后竭力压抑的面容,他只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居然连这么简单的假象都看不穿!   人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 而最善于用一张假面隐藏起真心的他,却也最终败在了这上面,而后,悔不当初!   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不二揪紧着心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旁,陌生的乘客仍在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倒是乘务小姐眼尖地走来,轻声询问着他是否身体不适。但他只觉耳边隆隆作响,再也注意不到其他。   他仿佛听见了小王子涨红了脸厉声反驳的诘问,又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睁大冰蓝色的眼睛失望又控诉地看着他,他们的脸与声音重叠在一起,一遍遍在他耳边大声嚷道:   “My flower is ephemeral, and she has only four thorns to defend herself against the world. And I have left on my planet, all alone!”   “我的花的生命是短暂的,她只有四根刺可以保护自己、抵御世界,我却将她独自留在我的星球上了!”   ——————————————————————————————————————————   华灯初上,香港的夜晚,姗姗来迟,流淌过了整个维多利亚港的灯红酒绿。   观月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猛地灌下了一杯酒。   “小暖,不会喝酒就别喝!”   已经渐渐成长起来的朽木樱款款走来,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白白浪费了我一瓶82年的拉菲。”   口中虽是这么抱怨着,眸中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担忧。   “你就让她喝吧!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   一身唐装的儒雅男子坐在一边淡淡开口,语气却满是不负责任的欠扁。   然而,已然和他相处了几年的朽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动不动就炸毛的软妹了,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同样淡淡回敬道:   “我只听说过你们中国的另一句老话‘借酒消愁愁更愁’。”   “呐,樱……”   酒劲上来了的观月一把抓住朽木的手,   “你说,‘喜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往常清冷矜持的音调已然染上了醉意,冰雪般的面容绯红一片,一向一丝不苟的乌发揉散在脸旁,就连严谨的衣着也凌乱了,露出欣长的脖颈和一弯锁骨,只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在酒吧昏暗的灯下亮得惊人!   不知怎么,看着这个从来冷静自持、骄傲坚韧的冰美人此刻的醉态,朽木鼻子一酸,自从离开日本后再没有哭过的眼眶竟然也不免有些泛红。   她颓然坐到她旁边,把头靠在她肩上呢喃着:   “我怎么会知道?要是我清楚,当初我和……也不会成那样了!”   观月愣愣地看着她,醉得糊里糊涂地打着酒嗝问:   “你说,为什么……嗝!我们都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   朽木也回答不上来,只是用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叹道:   “‘喜欢’这回事啊……”   想起当年,她初任巫女,为她做了第一个预言,断定了她爱情的坎坷;而现在,轮到了她自己,却没能早早算透这份无望,反而放任了内心的失守。   所以说,连能预言生死的巫女,都无法看清自己的命运吗?   朽木一哂,为彼此又满上了酒杯。   老旧的唱片机里,放着歌剧版《小王子》里那首经典的送别曲——骄傲的玫瑰唱给她永远的小王子的那首。观月举着酒杯,半卧在扶手上,无意识地伴着歌声轻轻哼唱:   “Adieu   Et tche d'être heureux   (永别了,请一定要幸福。)   J'ai perdu du temps   (我总是那么傻,错失良辰。)   A vouloir cacher   Tous nos sentiments   (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只用来隐藏我对你的感情。)   Voilà que tu pars   (现在,你要走了,)   Je te demande pardon   J'aurais d te dire   (我请求你的原谅,我该更早些表达,)   Depuis si longtemps   Que je t'aimais tant   (长久以来,我是这样深爱着你。)”   朽木坐在她身边,轻而易举地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那抹深情与痛苦。可越是看得清楚,她就越是迷惑,实在搞不懂自家幼驯染的想法:   “我不明白,你又不像我——以你的能力,早就没什么家族的阻碍!你们明明彼此相爱,为什么还不能在一起?”   观月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像是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还是太年轻,不懂得爱——真正的爱。喜欢是放肆,而爱,是克制。他还没有做好承受一切责任的觉悟,与其最后爆发,还不如从未开始。”   可是,这一番解释,说到最后,却更像是在自欺欺人。   朽木只觉胸口闷得慌,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观月就应该是一直冷漠矜持地握弓持剑,骄傲无比地睥睨着她,用不屑一顾的语气嘲讽着:   “爱情?这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阵振动,朽木莫名地取过随意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嘴里嘟哝着:   “奇怪,这个点还有谁会找我……”   话到一半,她蓦地住了口,表情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更像是吞了苍蝇般的嫌恶。   沉浸在音乐和自己情绪里的观月毫无所觉,倒是唐装男子挑了挑眉毛,以眼神询问她始末。朽木难得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自己也是心烦意乱,示意他出去再谈。   避开了观月,他饶有兴致地问:   “发生了什么事?我倒是很久没见你破功了~”   快速地把手机关机扔到一边,她这才没好气地说: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青学那个优柔寡断的家伙!”   “哦?”   了解朽木的他立刻便猜出了大概,   “莫非,他又后悔、回日本来找观月桑了?”   “呵!”   朽木不屑地冷笑,   “现在才做出这副情圣的样子,早干什么去了?!小暖说的没错,这种对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的‘天才’就应该尝一尝什么叫做求不得!”   看着她这副怒发冲冠的模样,男子不免有些无语,一边在心底默默吐槽女生发起火来的可怕,一边也不忘半真半假地劝解道:   “不至于吧!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告诉……”   “怎么不至于?我告诉你,我绝对绝对不会让小暖知道的!”   朽木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威胁道,   “你们男生全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你,也不允许告诉其他人小暖在我这里!听到了没有?”   被地图炮了的男子无辜地摊摊手,好脾气地连连点头称是。   发泄了一通、算是勉强平息了自己胸中积压闷气的朽木这才面色好转了一点,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斜眼瞟了眼不远处再不见往日意气风发的观月,耳边冰凉的触感清晰,那透过歌声传来的淡淡忧伤与寂寥便也不由自主地弥漫上心头。   似乎有谁在微笑着、绝望而孤注一掷地唱着:   “Va   Maintenant va t’en   J'apprendrai sans toi   (走吧,现在你走吧,我会适应没有你的生活。)   A aimer le vent   L'air frais de la nuit   (没有你,我也可以忍受风的寒冷、夜的冰凉。)   J'apprendrai sans toi   Avec les chenilles   Et les papillons   A tromper l'ennui   (没有你,我也可以同毛虫和蝴蝶一起、假装自己没烦恼。)   Ne trane pas, adieu   Et tche d'être heureux   (永别,不要再依依不舍,一定要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法文,由A Dieu 演变而来。Dieu 表示上帝,神的意思。A Dieu,即意为我们到上帝那里再见,也即表示有生之年,再也不见。在《小王子》第九章“告别玫瑰”中,也是小王子和玫瑰的告别语。      ☆、黎明   What moves me so deeply, about this little prince who is sleeping here, is his loyalty to a flower – the image of a rose that shine through his whole being like the flame of a lamp, even when he is asleep   这个熟睡的小王子最叫我感动的地方是,他对一朵玫瑰的感情——甚至他睡着了,那朵玫瑰花的影子,仍像灯光一样照亮他的生命   ——————————————————————————————————————————   在英国伦敦泰晤士河边的某条街上,开着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就和伦敦大大小小的无数家一样,有着上了年头的桌椅和一个同样老得说不清年纪的老头。   今天,老查理照例一个人收拾好了店面,开了门,顺便还抬头看了眼天气——唔,是个伦敦难得一见的晴天!   还没等他感叹完,“叮铃”一声,居然已经有客人上门了!   他颇为稀奇地转头看去,那个奇怪的早客居然还是个东方女子——   她看上去挺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眉目如画,仪态端庄,及腰乌发与冰蓝眼眸相辉映,竟是一副冷若冰霜的凛然之姿。   此刻,她一手扶门,一手攥着肩上米色的羊毛针织披肩,一袭墨绿长裙垂至脚踝,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摇曳出微小而优雅的弧度。那衣角裙摆处仍沾染着晨露的水汽氤氲,驼色的羊皮短靴上也不免溅上了星点河边的泥渍,可就是这样一身风尘仆仆的装扮,还是让整间昏暗的店面都随着她的踏入为之一亮,宛如皎洁月华无声流淌而过。   即使是上了年纪的老查理,在这家南来北往的小店里见惯了各式各样、世界各地的美人,也不得不说,就连他面对着这扑面而来的丽色也不可避免地有了片刻的失神!   可这样一个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年轻女子,又是为什么一大早就出现在了这家偏僻的咖啡馆?   疑惑在老查理的心头只是一闪而过,多年的职业素养就让他马上摈除了这些杂念,换上标准的职业微笑,彬彬有礼地上前询问: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女子闻言,只是矜持地微微颔首,在窗边的沙发坐下后不紧不慢地取下了米色呢帽和针织手套,这才用白皙修长的食指随意点了点餐牌上的某个套餐。   待老查理确认了餐点,她似乎十分疲惫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倚靠在沙发上,失神地望着窗外。   有着不同寻常美貌的女子,在不同寻常的时间,带着不同寻常的原因,出现在了不同寻常的地点,真是越来越像是侦探小说的某个桥段——老查理乐呵呵地想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越发兴致勃勃,甚至一边煮着咖啡,一边哼起了古老的英格兰民谣《绿袖子》:   “Alas my love,you do me wrong   To cast me off discourteously   For I have loved you all so long   Delighting in your company   (唉,我的爱,你心何忍?   将我无情地抛去。   而我一直在深爱你,   在你身边我心欢喜。)   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绿袖子就是我的欢乐,   绿袖子就是我的欣喜,   绿袖子就是我金子的心,   我的绿袖女郎孰能比?)”   剔透的阳光穿破晨雾,透过绘有罗曼故事的彩色玻璃窗,渐渐洒入这间泰晤士河边的小小咖啡店。古典优雅又总带着一丝凄美之感的旋律流淌在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的木质桌椅间,老者的声音低哑绵长,仿佛连岁月沧桑的痕迹都清晰可闻。   窗边的女子不知何时也听住了。她转过头来,望着自吟自唱的老人,却又像是在透过他和他的歌声追忆着什么。   “I have been ready at your hand   To grant whatever you would crave   I have both waged life and land   Your love and good will for to have   (如若你想要这样,   那会使我更高兴。   即使这样我仍会   做一个爱情的俘虏。)”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女子的表情微嘲,眉间的倦意更浓,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和架子,索性往后一倒,松弛下的脊背软软地陷入沙发中,半眯着眼望着窗外那处沐浴着阳光的长椅。   歌声愈发忧郁,倾诉着爱情的悲伤,微苦的咖啡香气慢慢弥散开来,萦绕在鼻间心头。   “Thou couldst desire no earthly thing   But still thou hadst it readily   Thy music still to play and sing   And yet thou wouldst not love me   (我亦无望,   但是你很容易。   你的音乐仍在演奏和歌唱,   你却已不再爱我。)”   老查理仍旧哼着歌,端着餐盘走来,潇洒利落地一一放置好餐点,一举一动都是经年累月积累下形成的如鱼得水。末了,还特地加了一勺蜂蜜放到她面前,附赠一个了然安慰的微笑。   女子一阵恍惚,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突然,大门被再次推开,响得欢快的铃声打破了晨间的静谧。女子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啪嗒——”   膝头的帽子手套落了一地,可女子却再没有心思关注它们,随手放下一叠钱后就以完全不符合她气质的迅敏速度向门外奔去——激动之下也全然忘了,那个微笑着的蜜发男子正站在门口,守株待兔。   即便没有成为职业选手,这么多年来依然将网球当作业余爱好的男子不负众望,身手敏捷地一把握住女子的手腕,脸上的笑容就仿佛此刻驱散了伦敦经年云雾的阳光。   他牢牢地、牢牢地握紧了手,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喟叹着:   “终于,找到你了,小暖……”   最后的尾音缠绵悠长,仿佛被置于齿间舌上反复咀嚼了无数次。   老查理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就像是几十年来见证的一幕幕重逢再次在眼前上演。他神清气爽地扫了一眼窗外古老又现代的伦敦城,情不自禁地就哼了起来:   “Greensleeves now farewell adieu   God I pray to prosper thee   For I am still thy lover true   Come once again and love me   (绿袖子,你要告别离去,   我祈祷上帝为你保佑,   但我还是你的恋人,   回来吧,把我爱恋。)”   ——————————————————————————————————————————   还是那条河边的长椅,还是那两个人。   泰晤士河仿佛早晨初起的少妇,慵懒地披着白色的晨褛,半掩眸光地目送着离岗的船舶。远远近近的教堂赛着敲响晨钟,惊起了不知哪一栋钟楼上栖止的白鸽,洁白的羽翼宛若天使降临人间。   不二挨着观月坐下,不顾她浑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观月眼角一抽,索性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不二直接就将这作为了默认的信号,得寸进尺地凑了上去,握住观月的手不让她有再次逃避的可能。而后,方才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   “小暖,”   他长叹一声,   “你都躲了我七年了……”   语气哀怨,仿佛被无情抛弃了的可怜少女。   观月简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倏地转头,冷冷注视着他。   “你知道吗?我在找你的这些年里走过了好多地方,都把它们记录下来了——”   不二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放弃,反而愈挫愈勇地打开背包,翻出了厚厚一本相册,   “你看,这里是香港的维多利亚港,我当年直接就从英国飞去了那里,生怕赶不上——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还有这里!这是在巴黎的香榭丽舍大道照的,还有枫丹白露里的巴比松画家村,我听说你父亲正好在那里采风,我就去碰了碰运气……啊!这张照的是旧金山,那里不愧有全美最美丽的街道。有造型典雅秀丽且带着浓浓古风的叮当车,也有装饰漂亮、颇有中世纪遗风的马车,都穿梭在市中心现代摩登的建筑物间,简直构成了一幅现代与复古熔于一炉的有趣画面,可看起来又是那么自然、协调,一点儿都不显得突兀、造作,你母亲还真会选休养的地方……”   听着耳边他喋喋不休的讲述,观月依然是冷眼旁观。当年的委屈与绝望还盘踞在心底,多年来也不见消褪。爱得越深,恨起来也越深,即使她并不曾因此而厌恶过他,可要说原谅,她却是再不肯轻易放下心结。   但此刻正在心底这么高贵冷艳地想着的观月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向不耐烦别人啰嗦的她,始终没有打断对方长篇累牍的废话。   敏锐的不二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心中暗喜不已,更是七手八脚地掏出其他几本相册,再接再厉道:   “小暖,你再看这本!还在上学的时候,我就只能抽空去了。这张还是我趁第一年万圣节放假的时候,坐欧洲之星通宵去布鲁塞尔时照的,听说你那段时间在那里参加会议?可惜只有一天的时间,王宫、皇家广场、埃格蒙宫、国家宫、皇家图书馆、现代古代艺术博物馆,甚至马克思当年常去的天鹅咖啡馆我都去看了一遍,都没能遇见你……”   观月一僵,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可不由自主转过来的头还是出卖了一切。   “学校一放圣诞节假日我就去了罗马和佛罗伦萨,一整个寒假都泡在了那里。你有没有发现?把ROMA(罗马)的字母倒过来写成AMOR,正好是拉丁语“爱”的意思,是不是很巧?至于佛罗伦萨,这座城市里充满了艺术,使得城市的本身也成了艺术品。我听说那座维吉奥桥被当地人称为’廊桥’。廊桥上有众多经营首饰的小商店,人们可以在廊桥上休闲、购物、聊天、散步……据说当年年轻的但丁和他终生热恋的女子贝特丽齐也经常在这里约会。如果有幸和爱人一起在此游览,那份惬意和浪漫也一定会成为两个人心间最珍贵的回忆吧……”   观月的表情有些恍惚——是了,她也想起来了。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她忙着神社的年终祭祀,还要抽空跑去那里把心心念念着艺术事业的父亲带回家参加家族会议。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也都不清楚她到底什么时候出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居然在那里守了一个寒假。   真是个傻瓜——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垂下的发遮住了嘴角微微的翘起。   “威尼斯我是毕业了后才成行的,据说那里有全世界最好、最浪漫的咖啡馆。不知道你去的时候有没有找到?就是那家面向圣马可广场的弗罗里昂咖啡馆。不过,我最爱的时刻,还是等到了明月初升、乘着贡多拉缓缓穿过叹息桥的时候。唯一煞风景的就是周围都是一对对拥吻的恋人,我一个人顶着那个船夫同情的眼光,只能在心里暗搓搓地祝他们最后都会像传说里那个被戴了绿帽的囚犯一样……”   那是她毕业旅行的事了吧——观月也不由开始回忆——从神道专业毕业之后,她也不知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间隔年的目的地就选在了浪漫圣地威尼斯。她找到了那家弗罗里昂咖啡馆,也乘过了当地特色的贡多拉,自然也去看了据说必须去看一次的叹息桥。桥下果然有一对又一对拥吻的恋人,她冷着脸别过头去,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羡慕和暗恼。   当时在她脑海一闪而过的,即使她不想承认,却也无法错认那眉眼弯弯的微笑。   承认吧——她无奈又了然地想——你还是,忘不了他。   再回过神来,却见不二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相册,眼巴巴地望着她。昔年那个看似温文实则骄傲无比的天才少年已然长大,虽自信不变,却也磨去了骨子里伤人伤己的锋芒。多年游遍世界的经历给他的气质添了一份阔朗和洒脱,还有一点可爱的小手段。   就比如现在,被她甩了一张冷脸还一直不理不睬,换做当年心高气傲的他,只会摆出一张疏离的微笑,而后转身就走;哪会像这样腆着脸,抓着她的手不要钱地撒娇卖萌,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求抚摸、求安慰、求原谅,简直和他弟弟裕太被小初教训时一模一样。   观月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实在应付不来眼前突然画风突变的某腹黑,但也不得不说,他这招真是该死的好用!明明刚才还铁了心不再理睬他,可被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就怎么也下不了手。   再一想到七年来这家伙东奔西走地找自己,就连此刻衣服上也还带着长途旅行中压出来的褶皱,她冷峭的眉梢眼角也不由软化了下来。   一直关注着她的不二哪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一手暗度陈仓地圈住她的肩,没骨头般把头埋在了她另一侧的颈窝里,还不停撒娇般地磨蹭,轻嗅着那久违的冷冽暗香。   观月微微一僵,却在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温度后重新放松了下来。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令人几乎昏昏欲睡。   不二把头埋在观月肩上,忽然轻轻开口:   “对不起,小暖。”   观月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二却没有在意,他心知当年犯下的错不是一句“年轻气盛”就能抵消的,因而只是继续说道: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和你曾经是见过的,就在八岁那年……你当初说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是吗?”   “……嗯。”   “呵……我还真是迟钝……”   “嗯。”   “我不会再忘了的。我记得答应过你的,我要永远对我所驯服的东西负责。”   “嗯。”   “那么,小暖,你还能……还能再爱我一次吗?”   这次的回答却是一阵沉默。   “我就知道会这样……”   不二只沮丧了几秒,立马就又恢复过来,猛地抬起脸,微笑着自信满满地对她说,   “不要紧,反正我已经找到你了。你一天不答应,我就一天追在你身后;你跑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再策划一场告白!让我看看,你下个目的地是什么?我觉得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就不错……”   “……你够了!”   观月无力地捂脸。   “够?怎么可能够!”   不二一把扒拉下她的手,专注地直视着她,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绝对绝对不要再错过你第二次!”   他冰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竟仿佛温柔的爱琴海,压低的声音再没有半点少年时期的雌雄莫辨,温和磁性,可说出口的话语却是极致的谦卑: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求你试试再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重新认识的机会。可以吗,小暖?”   观月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就在不二几乎绝望地低下头前,她突然开口:   “观月暖,二十四岁。”   “什么?”   不二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要重新认识吗?”   她抬起头,微笑着,仿佛冰雪消融,   “我叫观月暖,今年二十四岁,担任月峰神社神主兼巫女,无不良嗜好,擅长弓道、剑道,讨厌的类型是胸无大志、拖拉懒散的人,喜欢的……”   她笑得露出了嘴角一个甜甜的梨涡:   “喜欢的那个人,叫做不二周助!”   ——那是一个阔别了十八年的,一如当初甜美羞涩如冬日阳光般的笑容。   不二知道,他终于找回了他曾弄丢了的玫瑰花。   ——————————————————————————————————————————   In one of the stars I shall be living. In one of them I shall be laughing. And so it will be as if all the stars were laughing, when you look at the sky at night… You – onlyyou – will have stars that can laugh…   我就在繁星中的一颗上生活。我会站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微笑。当你在夜间仰望天际时,就仿佛每一颗星星都在笑……你——只有你——才能拥有会笑的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   下一篇是网王长篇,关于手冢的故事。预计九月底开更。   文案:   要唤醒沉睡中的睡美人,只需要一个真爱之吻。   要令白雪公主死而复生,关键则是她喉咙中那块未及咽下的毒苹果。   而要是想让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和水晶鞋现出原形,那就更简单了!你只需要静静等待——   “当——当——当——”   十二点的钟声一旦敲响,即使是神仙教母的魔法也要失灵。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解不开的咒语!   ——永远活在了十二岁的紫发少女冷笑着,转身挥一挥手,满园繁花随之枯萎,留下了一座封存经年的荒凉庄园。   柏拉图说过,这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世界,每个人都是从天堂被扔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人,他的美好能够让你唤起天堂的回忆,这就是爱。   请给我你最热烈和真挚的爱,这样我才能完整地回以你同样的感情……什么?你说你不!恋!童!?   (当做事全力以赴的古板冰山遇上了能躺着决不坐着的毒舌魔女,这场爱情的较量,究竟是谁先认输?)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